我生在豫中平原一个县级市的城乡结合部,小时候没有琳琅满目的各色玩具和零食,没有旋转木马和摩天轮,更没有手机和电脑,现在想来,儿时不免过的有些无趣寒酸。但那时,我和小伙伴最爱看的是——“吹响器”。
在我们那里,有人去世不说人死了,而说“老了”。人“老了”要请“响器”,不请“响器”不热闹,送别的气氛太淡,更会让过世人的家属落一个不亲不孝的骂名。
所谓“吹响器”,就是一个流动的“乡村音乐组合”,由六七个人组成,四男两女或者其他数字组合。“吹响器”主要在晚上,天长了八点开始,天短了就七点开始。一个好事的小毛孩儿得到了消息,立马挨家挨户一通乱窜,好壮大晚上“看热闹”的队伍。大人们也倒配合,早早做好晚饭,吃罢饭后,要么陪孩子一起去,要么干脆让孩子和小伙伴疯去吧。
主家也早早做好了准备,在自家附近找一块儿空旷平坦的地儿,用白布或红蓝白相间的塑料布支一个四方形的棚,棚下面摆上个棱角分明,刷着红漆的桌子,桌上几个圆盘,盘里放着各种散装的零食,有炒花生,瓜子,猫耳朵,果子,江米条,小橘子,苹果,香蕉等,讲究的人家还会放一瓶白酒。一切准备妥当,男女老少各色观众也到场了,就等“吹响器”的来了。
“吹响器”一般傍晚到主家,来了之后,主家会给他们每人盛一碗待客用的大锅菜,再配一个白馒头。酒足饭饱后,男演员通常会点支烟,边吞云吐雾边眯着眼,可能是在回忆待会儿要演唱曲目的戏词吧。女演员呢,则坐在方桌旁边,翘着二郎腿,沾了泥巴的黑色高跟鞋脱离了脚后跟,由前掌吊着,有节奏地一晃一晃,瓜子在她嘴里飞快地皮仁分离。
待到观众等的不耐烦了,主家便要求快点开始。这时候,“吹响器”的人纷纷拿出分属自己的家伙,有吹唢呐的,敲锣的,打梆子的,拉弦的,专门演唱的。
《东西南北风》是惯用的开场曲,被土乐器演奏出来的流行音乐,没有了情情爱爱的缱绻阴柔,倒多了几分逢秋悲寂寥的意味。紧接着,《真的好想你》、《大河向东流》、《九妹》、《十五的月亮》等传统保留曲目,被演奏者变着花样演绎。他们时而把唢呐前面的喇叭拿掉,只吹后面的光杆哨子;时而用小碗堵着喇叭口,发出驴叫般奇怪的声响;时而在大锣小锣和小鼓的配合下,节奏变得欢快又紧张。野孩子们看得兴致高昂,拍着手“好,好”地叫着喊着,有的还围着“吹响器”的桌子,猫着头慢慢转圈,运气好的顺手抓起一把猫耳朵塞到兜里,一溜烟儿跑的老远,后面一群小兵跟着嚷嚷:“给我一点,给我一点。”
年纪大的老头儿老太太呢?他们可不想听这咚次塔次的“不正经”,纷纷要求来段儿戏。“吹响器”的响应观众要求,自编自演一段插科打诨的戏剧小品,中间穿插着儿童不宜的荤段子,或者逻辑不明了的包袱笑料,逗得老家伙们唇角震颤,脸上的皱纹一缩一缩,好不有趣。
另一位“吹响器”的女演员,给大伙儿带来的是经典的河南梆子。演唱之前,她先喝口水润了润嗓子,用手扯了扯贴在脖子上的高领毛衫,好怕一会儿影响了她的发挥。只见她手腕一转,眉眼一蹙,轻启朱唇,忽听得“婆母娘你且息怒站在路口”,行腔酣畅,委婉悲凉之感骤然升腾,赢得阵阵叫好之声。
经过流行风、通俗风、戏曲风三轮表演,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午夜12点。不爱热闹的乡邻街坊被搅的咬牙切齿,爱凑份儿的怎么都看不够,窜天猴儿似的孩子王也熬不住了,瘫在了母亲怀里。
一阵紧凑急促的唢呐,铜锣,棒子交响曲后,周遭骤然一片死寂。人群四散而去,老人各自走各自的,颤颤巍巍,一手提着靠背椅子,一手扶墙靠边走。孩子则被大人背着抱着,他们边走边念叨:“这家儿子真孝顺,请的‘响器’真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