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爷今年六十有余,在小院中也算是高寿。虽然院中也有其他的老人,可没有一个比得上张大爷德高望重,说到底,就是张大爷的文化水平比其他老人都要高。他可是大学本科的学历,当然,那会的大学可比现今的大学难考得多,所以啊,张大爷的心中还是很骄傲的。小院中的大多数老人身体都还硬朗,有事没事的都喜欢来张大爷家絮絮叨叨地讨论一些家长里短。张大爷身子骨不如那些个老人,每次他们来的时候,他就唤来老伴喜鹊为他们泡一杯茶。别看张大爷身体不行,却还是坚持着没退休。
张大爷膝下有一对儿女,儿女按族谱排的名字,儿子叫扶苏,女儿叫扶摇。诗经有云,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张大爷给儿子起和秦始皇的长子一样的名字,也是希望他能像鲲鹏一般,直上九万里。可惜,天不遂人愿,扶苏是让张大爷心里最生气的地方。年轻的时候,张大爷一心望子成龙。儿子也确实是聪明,可聪明用不到正向上,每天只知道打架斗殴。当年离他高考还有一个月了,他那些狐朋狗友惹了事,他出去拿砖直接把对方的头给打了一寸长的血口子。害得自己和喜鹊买了东西去医院给人家,又塞了好多钱这事才算给了了。结果一个月以后得高考,儿子不出意料地名落孙山。别的不说,自己在小院里面的颜面往哪搁,小院里面的人只要见了他就得问一句扶苏的高考情况。那段时间,张大爷最头疼的就是回家的时候碰见熟人,每次回到家都得长舒一口气,像是又躲过了一场劫难。女儿扶摇从小长得就很标致,眉宇间的英气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就是脾气不大好,男孩子要是敢欺负她,她就直接随手拿起一些物什向那些男孩子打去,所以小院中的男孩子没一个人敢欺负她。但是学习还是不够好,还是达不到张大爷心中的标准。继哥哥扶苏第一年落榜后,扶摇第二年也落榜了,两个孩子都选择了复读。
张大爷是老师,最喜欢的事就是在下课后和同事老于钓鱼下棋。每次两个人结束之后,老于都要跟去张大爷家吃饭,无论刮风下雨或者天色有多晚,这是他必做的事。他进到张大爷家之后,满脸堆笑地对着喜鹊道一声,嫂子好。双手合十,样子看起来十分虔诚。对于他,喜鹊心里是不屑的,他每天来家里蹭饭。本来喜鹊要照顾一双儿女已经够累了,晚饭已经没有多少精力去做了,他一来,喜鹊有得打起精神来,硬撑着去做饭。谁叫他俩都是读书人,书生嘛,脸皮总是挺薄的。
扶苏和扶摇第二年高考依旧失利了,这让张大爷心中十分失落。自己是同代人中的佼佼者,怎么到了自己的孩子就如此不争气。张大爷每次回家脸色沉郁,一天吃饭,“砰!”放下筷子,一字一句地讲到“你俩再给我考!直到考上为止!”扶苏和扶摇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连连点头,然后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子里。说是自己的房子,不过是一间房子中间拉了一卷厚厚的帘子而已。
第三年高考,兄妹俩终于考上了一个不起眼的三本。张大爷气坏了,等扶苏一回家就让他跪到地上,拿起升蜂窝煤炉子的铁钳子,狠狠地抽扶苏的脊背,他的脊背骨上面似乎是因为营养不良,只覆了一层薄薄的皮,背上的脊椎骨清晰可见。张大爷一下一下地抽,打了许久都没有要罢手的意思。扶苏背上的血慢慢流了下来,地上的血,衣服上的血,铁钳子上的血,张大爷手上的血一团一团的。不过似乎铁钳子上的血因为钳子上铁锈的原因是黑红色的,那被光折射到眼睛中,竟散发出璀璨的光。张大爷虽然还没有停手的意思,但是眼神却被光吸引住了。他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家里穷,寒冬腊月被父亲驱使着在街上卖馍的时候,自己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要翻过一座山才能到集市上。有时候他走到山头的时候天就亮了。太阳出来的时候的光芒,那是他此生见过的最亮的光芒。熠熠生辉,普照万物,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阴郁全都荡然无存,这之前所有黑暗,所有的苟且,都是为了迎接这一刻的来临。可惜那天他的馍一点也没有卖出去,他在饥寒交迫中还吃掉了一块。回到家,他父亲也是用同样的铁钳子抽打着他……
扶苏从最开始的嚎啕大哭到低声抽噎,他心里原以为父亲只是像往常一样教训他,没想到父亲越打越狠。他想要逃出去,不想再过每天被父亲打的日子,他想过书中的那种快意恩仇的日子,想要过没有人每天打他的日子。可是,他能逃到哪里呢,他父亲是不会放过他的。他父亲会追到天涯海角把他追回来,继续让他学那些他看了就恶心的东西……扶苏想着想着,觉得身上慢慢的不疼了,一阵倦意涌上来,他太累了……
张大爷呆呆地望着那摊血迹,觉得家里不能这么脏,得收拾干净。不然一会喜鹊回来了又得叨叨他又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收拾好。最重要的是,一会啊,老于还要来吃饭,不能让他笑话了去。
傍晚,老于果真又来到了家里吃饭。扶摇在自己的房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喜鹊左等右等不见儿子回来,急得破口大骂张大爷就知道吃饭,儿子丢了也不知道着急!张大爷也气急了冲她喊,指不定又跑到哪里去打架了,不争气的东西!喜鹊没听完就冲了出去,急吼吼地找儿子去了。张大爷暗骂一声,也冲了出去。
可是,喜鹊和张大爷却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