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耽于食色的中国人
说中国人耽于食色真是一点儿也不过分,前有善于思考的哲人讲出“食色性也”广为流传;千百年来我们的先人前赴后继、一以贯之;刻下中国,我们正不遗余力的印证这一观点的伟大光荣正确。
拿会玩儿的城里人来说,对待节日的态度就是对待食色的态度,一年四季,逝者如斯,总有几个时间节点让我们尽情发挥对美食美色的热爱。
把西方节日统统改良成情人节是我们的一个创举,平安夜要约、感恩节要约、2月14这天就名正言顺地要约,甚至愚人节都能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成为向喜欢的人告白的伎俩。反正过这些节日的人都蠢蠢欲动,奔着金风玉露一相逢、春宵一刻值千金去的。
在对待本土节日上,我们就“务食”多了,除了和纪念先人有关的清明节,其他传统节日统统和吃有关。
最重要的除夕不说,毋庸置疑是一年12月中,家家户户各色美食最集大成的一天。所谓的“每逢佳节倍思亲”,其实想的是一家人团团围坐、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毕竟”乡“字的本意就是对坐而食。
更让人自豪的是,我们还能做到不同的节日有不同的美食主题,上元节吃元宵,端午节吃粽子,中秋节吃月饼,在吃这个主题上,我们可以说是巧立名目、异彩纷呈。
大概是因为中国受长期农业文明主导,重农抑商一度是我们这个民族经济思想的主轴,纵使秦始皇好战,也没忘了让人把“上农除末 黔首是富”刻在石碑上。
由于农业的地位重要,我们聪明又勤于农事的祖先除了关心岁收丰欠之外,自然会把心思放到农业产出的二次开发利用上,如果说靠粮食发酵生产出酒和醋有偶然因素的话,那分布在全国各地、不同风格的美食,自然是其间佼佼者苦心造诣、孜孜以求的输出结果。
美食闻名当然也和我们的民族性格有关,由于多数时候内心都缺乏安全感,在面对不确定的事务时我们总是喜欢把事情做到极致。
小到生活中餐厅里要抢着买单,大到举办奥运会要做到无与伦比,反正我们的文化就是要把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把最简单的食材创造成人间美味也从来不是啥了不起的难事儿。
除了创造,我们还擅长攀比。有人说1000个人眼中有1000个哈姆雷特,可是在北京,1000个家庭就有1000+种炸酱面的做法,最后还都号称只有自己家的最好吃。
在吃上创新,我们中国人总是不厌其烦、别出心裁,敢于想常人不敢想。
2 “专诸刺王僚”的故事
吃不过是动物的生存本能,美食才是人类的高阶需求,人类历史上珍馐美馔成就的美好故事不胜枚举。
当然其中也不乏沉重的主题,比如贵为一国之君的吴王僚,就因为爱吃烤鱼,被侄子(一说堂兄弟)光、厨子专诸联手坑了而死于非命。
“专诸刺王僚”的故事在《公羊传》、《史记》、《越绝书》等典籍中都有记载。
《史记 吴太伯世家》上说,周太王具备政治远见,想把管理国家的重任交给儿子季历,然后再进一步让季历的儿子昌成为未来的国家领导人。
季历的两个哥哥太伯、仲雍情商很高,为了避免父亲的尴尬也为了自身安全考虑,两个人离家出走到了今天的苏南一带建立了勾吴,现在无锡的泰伯墓就是为了纪念这位吴国创始人太伯。
当然周太王确实眼光独到,昌最终成了周朝的奠基者,历史上著名的周文王姬昌。
吴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也。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於是太佰、仲雍二人乃饹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可用,以避季历。—《史记 吴太伯世家》
太伯死后传位给仲雍,嗣后人丁兴旺,最终传位到十九世吴王寿梦。
二十五年,王寿梦卒。寿梦有子四人,长曰诸樊,次曰馀祭,次曰馀眛,次曰季札。季札贤,而寿梦欲立之,季札让不可,於是乃立长子诸樊,摄行事当国。—《史记 吴太伯世家》
寿梦有四个儿子:诸樊、馀祭、馀眛、季札。
在继承王位这件事情上,寿梦动了心眼儿,他认为四儿子季札是最理想的王位继承人。于是父死子继,先传位给大儿子诸樊,然后采取兄终弟及的方式,逐步让老四季札继承王位。
姬老四是个啥样的人儿,《史记》给了超长的篇幅进行介绍。
季札首先是个文艺青年,也的确博学多才。
他出使多个诸侯国开展外交工作,在一次在鲁国为他举行歌舞招待晚会上,对来自不同地点的周乐,季札都能给出一一对应且恰如其分的点评。
比如:
泱泱乎 荡荡乎 沨沨乎 熙熙乎 勤而不怨 忧而不困 思而不惧 怨而不言 直而不倨 曲而不诎 近而不偪 远而不携 而迁不淫 复而不厌 哀而不愁 乐而不荒 用而不匮 广而不宣 施而不费 取而不贪 处而不厎 行而不流
这样的评语比“山川异域 风月同天”显露出更深厚的文学功底。
不但如此,季札还善解人意,情商高、重然诺,即使只是自己内心做过的决定也一定要兑现。
季札之初使,北过徐君。徐君好季札剑,口弗敢言。季札心知之,为使上国,未献。还至徐,徐君已死,於是乃解其宝剑,系之徐君冢树而去。从者曰:“徐君已死,尚谁予乎?”季子曰:“不然。始吾心已许之,岂以死倍吾心哉!”—《史记 吴太伯世家》
季札发现徐君稀罕自己的佩剑,心领神会,但碍于正在外交访问途中,双方都未言明。待再次返回徐国时,徐君已经离世,季札于是把自己的宝剑解下来挂在徐君墓边的树上。他认为已经确定了要把宝剑赠送徐君,纵然徐君已逝,做出的决定也不能违背,哪怕这个决定只有自己知道。
这么说,季札确实不是平凡人物,事实上季札确实与众不同,最明显的表现是他对权利没有丝毫兴趣,哪怕是统领一个诸侯国。
所以馀眛死后,吴国需要季札继位时,季札明确表达了否定:No!
既然季札不愿意承担领导国家的人,吴国人决定选择馀眛的儿子僚做CEO。
於是吴人曰:“季子今逃位,则王馀眛後立。今卒,其子当代。”—《史记 吴太伯世家》
这样,纠纷产生了,表达不满的人叫“光”。
公子光者,王诸樊之子也。常以为吾父兄弟四人,当传至季子。季子即不受国,光父先立。即不传季子,光当立。—《史记 吴太伯世家》
公子光认为,王位是他父亲诸樊按照兄终弟及的顺序准备传给自己叔叔季札的,季札不接受的话就表示传位的规则变了,如果按照父死子继的顺序,他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根本轮不到僚。
史书对僚身份的描述一直有争议,司马迁的《史记》中,公子光是诸樊的儿子,和僚是堂兄弟,按照《公羊传》、《世本》的说法,僚和公子光是伯侄关系。
不管他们之间辈分如何,光彻底杠上了僚,他要找机会夺回王位。
王僚5年,伍子胥来到吴国,事情开始出现一丝转机。
伍子胥,楚国人,名员(yún),字子胥,公族芈姓,同姓名人还有屈原、芈月。
伍子胥家族在楚国遭到权臣费无忌迫害,父兄被杀,他只身从楚国辗转逃难到吴国。
到吴国后的第一件事,伍子胥就建议吴王僚去攻打楚国,公子光第一时间出来否定了这个提议,他认为伍子胥的想法完全是夹带私货:
“欲自报其仇耳 未见其利”。—《史记 吴太伯世家》
事实上吴楚两国战争一直时断时续,王僚二年,公子光伐楚的时候还弄丢了先王的战舰艅艎号。
公子光出面阻止王僚出兵伐楚,让伍子胥发现了他的不同寻常,聪明如伍子胥决定投其所好,搞定公子光,他采取的策略是协助公子光除掉吴王僚。
正面对决杀死一国之君显然可行性不高,唯一的方法是伺机暗杀。
暗杀一国君主当然需要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合适的场景、合适的人,其中执行暗杀的人最关键。
最起码的条件是力大无穷、心理素质稳定。
专诸就是伍子胥找到并引荐给公子光的关键人物。
专诸方与人斗,将就敌,其怒有万人之气,甚不可当。其妻一呼即还。子胥怪而问其状:「何夫子之怒盛也,闻一女子之声而折道,宁有说乎?」专诸曰:「子视吾之仪,宁类愚者也?何言之鄙也?夫屈一人之下,必伸万人之上。」子胥因相其貌:碓颡而深目,虎膺而熊背,戾于从难。知其勇士,阴而结之,欲以为用。—《吴越春秋 王僚使公子光传》
看专诸的样貌:额头像舂米的碓子一样,眼窝深陷,有虎一样的胸膛,熊一样的后背,正是现在每天举铁的人所追求的身材。
这身体条件过硬。
专诸是出名的街霸,气势汹汹、无人能挡,可哪怕快要制服对手的时候,只要他老婆在远处喊一嗓子,他就会立即乖乖回家,还振振有词:能屈服在一人之下,也能伸展在万人之上。
这心理素质满分。
杀手就位后,开始讨论行动计划,公子光和专诸为此专门进行了Brainstorming。
专诸曰:“凡欲杀人君,必前求其所好。吴王何好?”光曰:“好味。”专诸曰:“何味所甘?”光曰:“好嗜鱼之炙也。”专诸乃去,从太湖学炙鱼,三月得其味,安坐待公子命之。—《吴越春秋》
公子光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吴王僚喜爱美食,是个地道的吃货,喜欢吃烤鱼,尤其是来自太湖的新鲜野生鱼类。
为了让暗杀行动万无一失,专诸决定亲自到太湖某技校学习当地最顶尖的烤鱼配方和技术,三个月后专诸顺利毕业,成为一名深得烤鱼精髓的特级厨师。
接下来需要的是静候时机,这一等就过去了将近8年。
王僚13年,公子光和专诸等来了一个机会,他们要在四月丙子日,在公子光家安排一场以烤鱼为主题的盛大晚宴,并邀请吴王僚莅临参加。
公子光事先安排了大量的士兵身穿甲胄隐藏在餐厅周围的暗室。
吴王僚决定赴宴,并决定把当天的安保等级调整到TOP1,从王宫到公子光的家,凡是僚经过的道路两旁和停留的地方,都安排了他的近卫军,士兵手持长戈,戒备森严。
百密一疏,安保工作还是留下了缺口,这个疏漏也正是公子光和专诸事先策划的关键环节。
前菜过后,公子光假装脚上旧病复发,离开宴会厅进到暗室。
这时候专诸端着烤鱼出现,在靠近吴王僚满足刺杀距离的瞬间,专诸从烤鱼的肚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并迅速刺向吴王僚。
僚不但没吃到当天的硬菜烤鱼,还永远失去了品尝世间美食的机会。
四月丙子,光伏甲士于窟室中,而具酒请王僚。王僚使兵陈白宫至光之家,门户阶陛左右,皆王僚之亲戚也。夹立侍,皆持长铍。酒既酣,公子光详为足疾,入窟室中,使专诸置首鱼炙之腹中而进之。既至王前,专诸擘鱼,因以首刺王僚,王僚立死。—《史记 刺客列传》
专诸挥出匕首的那一刻,正好有一颗彗星划破月空。
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战国策·魏策四 唐雎不辱使命》
王僚就这样死了,死在了他毕生战斗的餐桌前,死在了他毕生热爱的野味旁。
3 多说一句 就一句
如果非要多一句嘴,我只想说:
不吃野味能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