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第一次被人叫叔，是在公交站台，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问他坐哪路车可以到大学城，那年，他25岁，刚出来工作一年。
庄严的大脑卡顿了一下，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他，庄严心里的小人已经把这个男孩打得遍体鳞伤，可脸上，他还是面带微笑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谢谢叔叔。”男孩临上车之前，又感谢了他一下，随后上了车，绝尘而去，只剩下庄严一个人站在风里凌乱。
我，看起来有那么沧桑吗？
距离那一声叔一晃就过去了五年，庄严三十岁，他在心里一直给自己打气，按照国际标准，他还算青年，还不老。
可最头疼的问题，他一直单身，这是他爸妈不停催的问题，搞得他现在像老鼠，四处躲藏，能不回家就尽量不回家。
他也曾尝试去相亲，可是见了几个，那种被人放到砧板上，像猪肉一样被人挑肥拣瘦的感觉，他实在受不了，所以，从此不再相亲。
“你说你，三十岁的人了，人家九零后都去出家了，你连个婚都还没结，丢不丢人。”老妈一边在厨房做饭，一边还不忘数落他。
“妈，我也可以去出家的。”
“你就是当太监，我也不想去管，不过在那之前，你怎么也得让我抱上孙子，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老妈瞪了他一眼。
庄严讪笑，不是不想结，是实在没对象结，感觉整个人都是疲惫的，早就没有以前谈恋爱的那种精力和动力，或许是真的老了吧。
“庄严，新来的，给你带。”朱笠带来一个姑娘，冲他挤挤眼。
“哦，好。”庄严刚才在算数据，抬起头，应了一声。
“大叔你好，我叫袁丽，今年刚毕业，以后就跟着你了，多关照哈。”小姑娘挺水灵。
“你说什么？”庄严被她的话说愣住了，又问了一遍。
“我叫袁丽。”
“不是，前面的。”
“大叔你好。”
庄严皱皱眉，放下手中的笔，说道：“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以后还是叫哥吧。”
“大多少呢？”
“五岁。”
“那还不叫大叔，能叫大叔了。”袁丽显然没有领会庄严的意思。
庄严被她说得一脸黑线，可是在办公室，也不好发作，只好苦笑着点了点头。
“大叔，我还给你带了礼物。”袁丽从背后拿出一袋东西，“这是我老家的特产，枸杞，给你泡茶喝。”
这下庄严真尴尬了，连连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我不喝这个的。”
“咦，中年大叔不都是喝枸杞养生的吗？没错啊。”袁丽一脸困惑。
庄严被她这种神逻辑给吓住了，愣愣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回过神，举了举手里的玻璃瓶，勉强拉扯着自己极不情愿的脸皮，算是给了她一个微笑，“我一般都是喝依云，不喝枸杞，我也没有保温杯。”
“哦，这样啊，不过还是送给你，以前不喝，现在可以喝啊，补肾的。”年轻人的好处就是有勇气，初生牛犊不怕虎。
“噗。”一边的蒋小六突然笑了起来，“他不用补，他的肾啊，还是新的呢，基本没用过。”
“你闭嘴，有你什么事，瞎掺和。”庄严瞪了他一眼，恨不能把他的嘴缝上。
“呀，大叔，你还是单身呢，那可真惨，我把我小姐妹介绍给你，她就喜欢会照顾人的大叔了，而且你长得其实也挺帅的，她一定喜欢，我给你问问啊。”袁丽说着就从口袋里掏手机。
庄严急忙拦着她，“行了，行了，别一口一个大叔的，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还有，现在是上班时间，不要聊私人话题了，来，我把工作内容告诉你一下。”
庄严一开始想把袁丽换走，她那张嘴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的脑袋都快炸了，结果领导没同意，苦心劝他，好不容易分给你个妹子，这么好的机会，再不把握住，对得起领导的良苦用心吗？
庄严笑得像哭，要是和她在一起，那不得被唠叨死？这种死法太难看，怎么也得体面点吧。
虽然袁丽话多了些，不过学东西还是挺快的，干活利索，庄严也就刻意忽略了她话多的缺点。
一晃三个月，袁丽过了试用期，顺利转正，庄严也是替她说了不少好话，虽然有时候被她的口无遮拦损得够呛，但他还是认可她的能力的。
吃完饭，午休，庄严出去转转，他看到在门口拐角的法桐下面，袁丽和一个男人站着，拉拉扯扯，似乎在争吵。
庄严怕她吃亏，走了过去，袁丽看他来了，立马挽着他的胳膊，大声说道：“这是我男朋友，请你以后不要再纠缠我了，不然我男朋友不会放过你的。”
“他？”那男人冷哼一声，“一把年纪了当你男朋友？当你爹还差不多。”
“嘿，小子，说什么呢。”庄严火了，老子正年轻，有那么老吗？
“袁丽，你记着，离开我，你会后悔的。”男人拿手指着袁丽，狠狠说道，“你等着。”
袁丽和庄严看着那男人离开，直到没了人影，袁丽突然蹲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庄严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他用手拍拍她的后背，袁丽又站了起来，抱着他，眼泪鼻涕都抹他衣服上了。
失恋了，很正常吧，衣服脏了回家再洗，可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哭成这样，让熟人看见了，指不定以为怎么欺负她了呢。
庄严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她泪眼婆娑地看了看他，接过纸巾，擦掉脸上的眼泪，“妆都哭花了，我得去补补。”
庄严苦笑，这时候了，还惦记着妆容，挺有意思的一个小姑娘。
下班的时候，庄严开车出来，看到袁丽正在路边走，他放慢速度，打开车窗，喊道：“嘿，要不要送你一程。”
袁丽看是他，也没多说，打开车门就坐到了副驾驶。
“你住哪？”庄严问。
“我现在不想回家，难受，大叔，你陪我去喝酒吧！”袁丽侧过头，看他。
“喝酒？我这开着车呢，再说，我不喝酒，只喝水。”庄严冲她笑笑。
“那你看着我喝，只要你陪着我就好，一个人我难受。”
“好吧。”庄严能明白那种感受，所以同意了她的要求，开车往酒吧走。
庄严没让她喝烈酒，给她点了啤酒和鸡尾酒，他自己只要了一杯水，酒吧里的声音太吵，庄严觉得自己的整个胸腔都在振动，不太适应。
袁丽说，那个男人是他前男友，劈腿被她抓了个现形，分手，结果他还来纠缠她，所以才有了庄严看到的那一幕。
庄严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还挺坚强的，那时候的他也失恋，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胃出血被送进医院，差点连命都没了。
活了过来，他也想明白了，凡事强求不来，你痛，说明你爱得深，她不痛，说明她根本就不爱你，是她失去的多才对。
后来，她回来找过他，他避而不见，过去的，终归不能重来，留下的伤疤，也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过不去这个坎，他们也不会有未来。
庄严在袁丽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心里生了许多怜惜。
时间不早，庄严拉着袁丽回家，刚出了门，她就瘫在地上了，庄严赶紧把她扶起来，也没让她喝多少，怎么就醉了，不能喝还偏要喝。
可是，不知道她家住哪啊，庄严摇摇她，没用，只好先弄上车，开回自己家了。
袁丽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睁开眼，不是自己家，摸摸身上，衣服还在，她赶紧起床，连滚带爬开了门，看到庄严正在厨房，这才想起来，昨天和他一起去喝酒了。
“醒啦，来，吃早餐。”庄严听到声响，回头看她，说道。
“你昨天，没对我做什么吧？”袁丽裹了裹衣服，眼神凌厉。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喝多了我又不知道你家在哪，所以只能带我家来了，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
“你。”袁丽被他的话说噎着了，感觉自己很没有魅力，头也一阵阵的疼，口干，她跑到冰箱边，打开，里面满满当当排的都是依云。
“哇塞，大叔，你可真有钱，全是依云啊，我们最多买一瓶拍个照，装一装。”袁丽被这阵势震撼了。
“呵呵，喝瓶水而已，哪用得着那么大惊小怪，我只是把你们喝酒的钱拿来喝水了，就这么简单。”庄严笑了，这小丫头还真有意思，“赶紧吃饭吧，一会还要上班呢。”
庄严载着袁丽，停好车，一起往公司门口走，袁丽的那个前男友不知躲在什么地方，突然窜了出来，一把拉着她，袁丽吓得大喊大叫。
“松开，我让你松开。”庄严拉着那男人，语气严厉。
“袁丽，你可想清楚了，我这可还有很多你的隐私照片和视频，你不答应和我和好，我就让大家欣赏欣赏了。”那男人面目狰狞，威胁袁丽。
“你。”袁丽急得快哭了。
“怎么找这么个渣男当男友。”庄严扭过头，对着袁丽皱了皱眉，然后一脚把那人踹开，他最恨这种始乱终弃还恬不知耻缠着前任的人。
那男人被踹翻在地，咬牙切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对着庄严捅了下去，庄严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看着血飞溅而出。
门口的保安看到有人行凶，赶紧跑了过来，那男人捅了人想跑，没跑几步被保安按倒在地。
庄严身子一软，瘫倒在地，眼前渐渐模糊，隐约中听到袁丽在喊他，“大叔，大叔。”
庄严再次睁开眼，已经是三天以后，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活过来，微微侧过头，袁丽趴在床边睡着了。
他觉得不舒服，稍微挪挪身子，袁丽突然醒了，“你醒啦，太好了，医生，医生。”她看到庄严醒了，满脸喜悦，急忙去叫医生。
医生过来，检查了一下，没有大碍，便走了。
“大叔，你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我太感动了，我决定了，我要给你生猴子。”
“啊？”庄严被她说愣住了，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急忙劝道：“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哈哈哈，看来你的肾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恭喜恭喜啊。”蒋小六突然走了进来，笑得前俯后仰。
“别添乱行不行？”庄严瞪他一眼。
“大叔，你这是嫌弃我吗？我一定会对你好的。”袁丽把手放在他的伤口上，稍微按了按。
人的痛觉是很灵敏的，庄严立刻就感觉到了，“没有，没有，我觉得你挺好的。”
“这么说你是答应啦？”袁丽的手没有移开，又向他确认了一遍。
“嗯。”庄严扭过头，不情愿地哼了一声，这要是不答应，估计小命就得交代在医院里了。
“唉，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他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袁丽眼里，红光一闪，杀气腾腾。
“没什么，没什么，听你的，都听你的。”庄严连忙回道，心里，哭成了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