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我第一次随公子入南陵皇宫,穿着南陵最奢华的衣裙,公子一袭青衣在我的眼前如流云般翩转。我亦步亦趋的跟着这个霁月清风,淡然出世的男子,心下疲惫地思量:南陵的皇宫果真恢宏,好似公子本该就属于这个皇宫,就该是这里的主人。
我看见一个小宫女,她肯定是吓傻了,不仅撞到了走在前头的一位华服夫人,手里端着的一盆凉水还直接浇在她的裙子上面。在那位夫人阴沉着脸想要吩咐左右拿下那个瑟瑟发抖的宫女时,我一向看不惯如此的人,于是就抢先一步将两记飞扬的耳光扇在那名宫女脸上。公子一向对我极好,所以我才敢如此放肆张扬。我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救下她,因为那名华服夫人一看身份就十分珍贵,冲撞贵人,从来都只有死罪。
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初见沈奉俞的,就在开的最浓烈的一束梨花后,年轻的男子尾随着南陵的帝王踏出宫门。公子上前作揖行礼,果然,光风霁月,翩翩公子便是如此了吧。我跟在公子身后也做了行礼状。我瞥见帝王身后的男子,疑惑着怎么会有男子生的这样清俊,比起公子多了一份出世的烟火气味,他垂下的眸光触及我,原本笑的温润的脸如冰封般骤然僵住。我想他是讨厌我的,他刚刚看见我如何蛮横无理的掌掴一个小宫婢耳光。
长廊那头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有女子的欢笑娇如银铃。那女孩身穿鹅黄色的衣衫,娇媚精致。九五之尊的帝王走到欢笑的人面前,屈指轻弹她粉嫩的脸庞:“卉儿如此顽皮,哪有半分一国公主的样子。”那头走开的华服夫人,就是刚刚那位华服夫人,原来竟是南陵皇后,在无数人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却急着心疼女儿的天真顽劣。
我很是羡慕那个公主,有这样好的娘亲,不像我,从小就生活在醉红楼,不知晓自己的爹娘是谁。对的,醉红楼是西凉的最大的青楼。直到遇见公子,是公子将我赎了出来,我并不了解公子,只知道公子姓云,单名迟,字挽之。其他的一无所知。公子不爱说话,但是我爱,所以我叽叽喳喳的公子也没见嫌弃我。于是就养成了天地不怕的性子。公子说这是我的本性,在醉红楼我的本性压抑多年。
“挽之哥哥,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只竹蜻蜓。”这个帝国的公主从她母亲怀中探出头来,对毕恭毕敬想着帝君行礼的公子娇嗔。
仅这一句我知道他们的关系不一般,不似我只是一名名妓?我在西凉名气很高,素有“西凉第一美人”之称。我知道我的身份配不上公子,哪怕我在醉红楼只卖艺不卖身也配不上,因为我在青楼长大。这个世道就是如此,男尊女卑,娼妓之贱。所以我从未把他当做心上人,我只把公子当成救命恩人,是哥哥。
南陵只是一个诸侯小国,和西凉差不多,但这并不妨碍我将他的名字谨记。南陵亲王那惊才艳绝的靖王世子,姓沈名奉俞字怀安,精通琴棋书画、行兵谋略的风雅高洁年少有为早已声名远播。
(二)
这是一个庆功宴,我猜的没错,云迟就是南陵国的皇子,只是早先南陵和西凉两国分别送本国的皇子去对方国家做质子。如今西凉被灭了,所以公子带着我回到了南陵。
庆功宴上不乏乐声,这其中就有乐师演奏西凉的曲子。那个南陵的小公主站起来斟了一杯酒,言语天真道:“陌篱姐姐,听说你是挽之哥哥从西凉带回来的,而且这桃花坞上花舞,只有西凉人跳的最好看。”声落,无数人望向我,满座衣冠中除了公子便是他最为显眼,他的目光掠过我的脸,我接过公主手中的酒,笑着说:“那陌篱就献丑了。”
他不会知道我的每个旋转如踩针毡,也不会知道我的每个动作每个轻盈的舞步下是双脚的血迹斑斑。我踉跄的跌坐在地上,仿佛想起某些事情…
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她也在跳桃花舞,很传神…忽然到下一个画面,那个女子双脚被挑断脚筋,刚还在跳的桃花舞染上了血…“啊!”我抱着头,我觉得我的头快要炸掉了,公子一下来到我的身旁,替我把脉,给我吃了一颗药丸,我的情绪稳定下来,就看见公主急急忙忙奔过来要扶起我,关心难过的神情溢于言表:“陌篱姐姐,这桃花舞本来就难跳…”我看着仿佛要哭出来的公主犹在自责,那杯被动过手脚的酒让我无力支撑,原来是她给我设下了陷阱,当我怒视的眼睛盯着她,想要推开她的虚情假意,却被来人紧紧的攥住衣袖:“是你天性自私狠毒还是觉得长乐公主好欺负?”是沈奉俞的手、温暖修长坚定得手,此刻紧勒我如镣铐,而公子也抓住沈奉俞的手:“你放手,这不是她的错。”
可公子的话换来的确是更难听的言语:“我竟是不知西凉名妓能让太子你看上眼如此的护着她。”我想我还是太过天真。所以在日间,满脸堆笑的公主找来要同我出去玩闹时。我不假思索的点头答应了。如此简陋的小陷阱,我不知道为何我没有拆穿,所以跌在其中让双脚被划得鲜血淋漓,我的脚旧疾,这是公子告诉我的,可我依旧不顾公子的劝导,一定要跳这桃花舞。桃花舞最考验脚的转换能力,而我显然无法跳完完整的舞蹈。
宴席散后,我并没有准备在这人迹罕至的御花园窥探皇家迷辛,可是,那男子尖锐的质问绊住了我的脚步,是沈奉俞。“你该清楚,她是青楼女子,而你是太子,你们不可能的!何况她还是西凉人!”我竟不知原来公子心悦我…可我心悦的是靖王世子沈奉俞!花影斑驳,掩上那男子的青衣……原来竟是这般,你才厌恶我的吗?
那盏宫灯照在我的脸时我有片刻的惊悸,我不知道他在风里看了我多久。靖王世子沈奉俞。“我知道这毫无道理,但,我…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我…我不是要搭讪你的意思,我…我…”我紧张的说话都不太流利了。
“没有。”刺骨冰寒的声音落入我的耳畔。我看着他远去,我听了我的心破裂的声音。
尽管我是在青楼长大的,可我也是一个女子,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我从未对谁动过心,而醉红楼的风妈妈也从未要我接客,另一方面而言,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子。就因为我在青楼长大…所以,所以我就要这么不堪吗?
我呆呆的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公子出现,他抱着我。我的眼泪渐渐涌出来,“公子,你也觉得我是如此不堪的女子吗?你也觉得我是一双玉璧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吗?”
我放声在公子的怀里大哭… 等我哭累了只听公子道“对不起,我本想带你离开西凉远离伤心之地,没想到还是伤了你。在我眼中,你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
我不知道那段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后来公子被赐婚了,太子妃是那公主,后来我才知道,长乐公主并不是皇后娘娘亲生的,因为救过国君才被封做公主。是啊,只有公主那般的人才能配得上公子,但我始终觉得公主的品行配不上那么好的公子。可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只希望公子能够忘记我。而我仍在苦苦追求沈奉俞。
在公子大婚那日,我的阁楼起了大火,我在火中静静地坐着,想起了过往的一幕又一幕…
“知晚哥哥!知晚哥哥!篱儿在这!”年少的我时常和知晚哥哥玩藏小人,我还记得那个东风徐徐吹开十里桃花的午后,小小的少年:趴在桌子上。我荡着秋千,为他学会了桃花舞…为他做一个温柔娴静的公主。收敛嚣张跋扈的性子…
后来有一天,母后告诉我让我从密道逃跑,她说“我们的国破了!篱儿再不是公主了,往后不得在任性!快走!”我哭着不愿离开爱我的父王母后,我在密道里看着,下令杀我全家破我西凉的,竟是他!沈奉俞。原来公子在我的国家当质子,只是一个幌子,就是为了偷盗国家机密。原来沈奉俞一直都在!他就是那个曾经许我一生安平的少年。可他杀了我全家,我如何能和他共度一生…
(三)
我不知道我如何逃离那场熊熊大火,我的心已经死在里面了。我醒来看到公子担惊受怕的脸庞,我道:“公子是不是知道我是西凉公主。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破了我的国,还来救我?你爱我?就是破我的国。”我对着公子歇斯底里,他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当他把我带出醉红楼的时候我是多么感谢他,谁曾想原来,造成这一切的,竟是对她最好的两个男子。
我,怎么就信了我的知晚哥哥,是他让人挑断了我的脚筋,从此无法再跳桃花舞,是他联合公子破了我的国家,杀了我的父王母后,而我怎么就信了他,信了他许我的一生…
那一日,他说:“我知道这毫无道理,但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那日,宫灯照耀下我也问过他同样的话“我是不是见过你”他再也不能记得篱儿,而篱儿却冲破了南陵国师的禁术。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宫壁辉煌的皇宫,离开了温润如玉的公子,还有我的知晚哥哥。听说,公子坐上了皇位,而知晚哥哥也做了驸马,那个叫陌篱的从西凉来的女子忆起了所有,而疼爱她的两个人却忘光了所有,只是偶尔怅然,奉俞至今不明白,他厌恶的那个女子,明明没有见过她,在她离开以后,为什么好像,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