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年的最后一篇影评,给《芳华》。
一个始终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别善良,也最珍惜善良。
《芳华》像是一部浓缩的电视剧,所包含的情节点、所反映的内容太多,以至于对人物的展现有不够深彻的地方。
但,不完美是真的,感动也是真的;愤慨是真的,眼泪也是真的。
从作为视觉文化的电影角度看,《芳华》是成功的,它的画面处理得很"好看",让观众感受到了美的艺术。
从故事脉络讲,电影有四条线,核心是文工团。刘峰将何小萍接进文工团,由此文工团的主角们一个个上场:傲慢的干部子弟郝淑雯,受欢迎的林丁丁,温和的穗子,穗子偷偷喜欢着的陈灿……
电影的第一幕是雨天,可站在雨里的刘峰和何小萍是开心的,他们心怀希望向往美好。当何小萍走入大家的视线时,分队长向众人表示了她对何小萍的认可,说明了她是做何努力才争取到何小萍的,何小萍也当即就给大伙来了几个空翻。这时,我们往往会想起青春剧里的插班生,她肯定是后续故事里的核心人物、是最闪耀的那个…
但是,先别下定论,叙述者穗子暗示了故事的走向——何小萍以为自己离开了那个将她视为包袱的家从此便得到了解放,她不知道从踏进文工团的第一天起,她就成了大家议论的一个笑话。
何小萍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来到文工团,郝淑雯拿着她脱下的衣服传来传去,不停地嘲笑,说她身上尽是臭馊味。在她因为能不受限制地洗澡而感到满足时,她告诉穗子,在家的时候,洗澡要花一毛五分钱,所以妈妈不让她经常洗。从此,何小萍就成了文工团里茶前饭后的语料,男生因为嫌弃她"有味",宁愿违背队长的命令也不跟她跳舞,让她陷入窘境。
刘峰是人人都爱的活雷锋,吃饺子时,有人使坏专挑馅吃,他就吃剩下的皮。团里但凡坏了个东西他都能维修,他帮林丁丁修手表,为战友做沙发。连厨房的猪跑了也请他去追……刘峰的善良,是绝对纯粹的,在所有人都欺负何小萍时,穗子意识到了这是错误的,但她不敢发声不敢站出来,始终静做旁观者。她清楚帮助何小萍的代价——从此自己会成为第二个脱离集体的人。
刘峰拖着受伤的腰陪没有舞伴的何小萍练舞,屋外是众人的嘲笑和贬低,是恶俗;屋内是两个人善良坚韧的隐忍,是上进。
这第一段的核心元素是青春,从光影到音容笑貌都是青春活力的,而其中掺杂的侮辱事件,又神似校园凌霸的情节。女主备受欺负,男主伸出援助之手后俩人成了众人嘲讽的对象。
但《芳华》绝不是一部简单的青春片,它有更深厚的内核,那内核,在于历史背景,在于战争,在于大背景下人性的展现;在于后面的一步步损害,一点点悲剧生发。
如果说第一条线最起码是鲜活的有希望的,那损害、摧残便从第二条线开始了。人人都爱的活雷锋,是人人真爱吗?不是的,所有人都只是习惯了刘峰的好,把他做的一切付出都视为理所应当,将他置之神坛。既然是神坛上的人,就应该不食人间烟火不沾七情六欲,所以当他向林丁丁示爱的时候,对方反应极大,又哭又闹。
傻刘峰,一直在付出,却一直在错付,一个告白被人落井下石,落得个作风败坏的名声,不但失去了大学进修的机会,还被逐出了文工团。
只有何小萍不惧流言,力挺刘峰,她懂得刘峰的善良,在所有人急着要和刘峰划清界限时,她豪气喊道:"刘峰,明天我来送你。" 就如穗子的画外音——一个始终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别善良,也最珍惜善良。
电影被删减的部分,有一段是所有人通过举手表达对刘峰的态度,众人都为了一件根本不存在的事而检举他,使他不得翻身。这种行为太熟悉了,不是吗?《霸王别姬》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依然每次想到段小楼为了自保而检举蝶衣就心痛愤慨。如果《芳华》的这一段没有被删掉,它的批判意义就升华了。
刘峰离开,一切开始走向坠灭。
第三条线就是何小萍和刘峰的前线战争经历。
刘峰的离开让何小萍对所有人都心寒了,她心底存在的最后一点火苗被掐灭了,她用不配合来反抗文工团、反抗她的处境。于是,当她终于能登台表演的时候她假装生病。也因此,被一纸命令逐出了文工团。
至此,两位最善良最美好最可怜的主人公都走向了一线战场,第三条线开始了。刘峰在战场上心生死念,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被传颂的英雄,结果却丢了那只摸过林丁丁脊梁的右手。何小萍终于不再被嘲笑不再受欺负,而是成了一个深受敬重的护士,成了英雄。但这突然的大转换,竟让她精神受到了刺激,成了精神病人,当她深爱的刘峰再次走到她面前时,她不认识了;当她再次走进文工团时,她没有任何意识,直到熟悉的舞蹈出现…
文工团的最后一场演出,是为前线伤员举行的,何小萍作为前线精神科的病人出席做观众。一开始,她眼神呆滞地看着舞台,突然间,她下意识地开始舞动。她起身走向屋外,受尽欺压的何小萍,终于跳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A角,即使她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但是,过往显然刻在了她的心底,会在某一个时刻被唤醒。舞蹈是这样,伤痛也是这样;爱,是这样;恨也是这样。
在一线做护士时,何小萍总是会仔细查看所有的患者、尸体,生怕里头有刘峰。她向十六岁的战士袒露了她对刘峰的喜欢以及自己的自卑,她知道刘峰喜欢的是无情的林丁丁,而在她看来,刘峰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她配不上。这实在是整部电影里最戳痛人心的地方。
文工团最后还是解散了,解散之际,郝淑雯告诉穗子她和陈灿在一起了。多么现实啊,一向不喜欢的人,就因为知道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干部子弟,就以门当户对为由在一起了。而穗子,那个从一开始就偷偷喜欢着陈灿的温温和和的女孩,让她的第一封情书和眼泪一起,随风而去了。
文工团解散的时候,所有人唱着伤感的离别歌曲,喝着酒流着泪。有一刻,我的念头是把她们桌子上的菜汤倒扣在她们的头上,刘峰是因为他们才失去了手臂,何小萍是因为她们才精神受创。但是转念一想,不需要,他们并没有幸运几分,善的恶的,到最后都成了时代的悲剧…
后来,干部子弟陈灿和郝淑雯结了婚,林丁丁嫁到了澳洲,穗子开了书店。刘峰很辛酸,何小萍恢复了正常,却抹不去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伤痕。赚到了钱的郝淑雯过得很不幸福,远嫁的林丁丁发了福,毫无当年的风韵。刘峰结了婚之后老婆离开了他,何小萍一心惦念着刘峰。
当时间走到2016年的时候,主人公们没有在荧幕里出现,因为不忍大家看到他们的模样。他们,芳华早已逝去,而被侮辱的被损害的,却一直存在他们心底。
何小萍问刘峰:"你过得好吗?"
刘峰抽了一口烟,笑了笑:"好?那要看和谁比了,和躺在陵墓里的那些战友比,那算不错。"
越到后面越被黄轩炸裂的演技所征服,你只要一看他的眼神就会为他悲伤、难受、恸哭~
以至于电影结束后,还有不少人久久未离去。
在电影院哭,有两种情况,一是感动,二是难受。为《芳华》流的所有泪都是因为难受,心被抽打着似的,停歇了一会,又突然给你来几鞭,就这样,捂着一颗心心疼着刘峰,心疼着何小萍。
小说的结局是何小萍一直未嫁,始终陪伴着刘峰,直到他去世,彼此像家人一样相依为命。
电影外·话:
《芳华》的观影感受和以往有很大的不同,我环顾四周,第一次发现影院可能60后和70后相当,前两者多于80后,80后多于90后。左边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和我一样,不时发出抽泣声。右手边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叔叔和一位六十多岁的奶奶。这让我突然意识到,如果《芳华》放在十年后,00后是否会对这样的电影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