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村有个叫“二连”的表嫂和我通话了。多少年不见了,她的声音依然那么熟悉,听到她的声音犹如听到妈妈的声音,激动的我在客厅里疯拧,因为表嫂和妈妈很投缘,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她说她现在回老家了,让我也回来看看。
我去年秋天从异地回到老家,因为儿子在绥德上学,妈妈去逝了,村里没‘家’了,我就住在绥德,再没有回村里,异常失落。有表嫂接应,我也就不加思索的回去了。
班车只能坐到梁甲山上,下了车我便步行去村里。梁甲和李能沟相隔十华里的一架大山,原来的土路硬化了,平展展的,好走多了。我慢步在黑油油的公路上,目睹着沿途的一草一木,亲切感油然而生。
公路下面有一块地原来是我家的山芋地,说是山芋地,但还种有其他,有短豆角、长豆角、老黑豆,豌豆、还有西瓜、甜瓜等。妈妈常常在这块地里劳作,还经常带她的邻居好友在这里分享。
今天,这块地又出现在我眼前:杂草丛生,绿中带黄,微风一吹,高高的杂草和我打招呼。我目睹了许久,好想和草儿说说话。
我上高中时,总是两周回一次,每到大礼拜时,妈妈就早早地到这块地里磨蹭着等我,因为学校放学后还要有60华里的路才能到这里,已经灯火满村了,这山上没有活人,却住了许多死人,我怕得要命,山上静的出奇,我感觉自己在飘,感觉后面有影,前面也有影,晃来晃去。一个个我曾认识的死人在脑海里沸腾,脸蛋上汗水、泪水和在一起,一进门看到我妈我就放声大嚎。从那以后,每到大礼拜妈妈就在这地里等我。有人等我就不再害怕了。如今看到只有草丛的这块地,甚是忧伤,端详中依稀在草丛中看到了正在游动的妈妈,我大声地呼唤答应的是荒草的摆动……
我含着泪水继续往前走,我家的枣树地现身了,每年国庆回家妈妈总在这里等我,送我。叮咛的话语仿佛又在耳畔响起,那个围着围裙的妈妈好像又在眼前闪现,走近却不见了。我失望地站在枣树下,那个熟悉的桃树坑耀入眼帘——这里是妈妈为我储藏干粮的仓库,当时家里太穷,人多口杂,妈妈早早几天就给我准备下周干粮:嗮干丸子、压茶面、烙些黑面饼,粉渣饼。一样一样做好放在那里,用草盖住,再压上石头。抽空在天还不明时就偷偷地送来,家人根本不知道这些,更不知道她的辛苦。从家里到义合中学60华里,她背着沉重的干粮一寸一寸挪来的。
我跌跌撞撞下了枣树洼,枣树根底妈妈用手围起来的一个个小圆坑大多模糊不清了,那是聚水浇枣树的,之后,就来到妈妈曾经住过的土窑院。院子里也是杂草丛生,仔细端详三口土窑洞,引起我无限的伤感,窑洞泥气脱落,压檐石掉了好几块,留有一道又一道泥流流过的痕迹,窗台上积了许多尘土,窗纸像感冒了的演员,无精打采地舞蹈,门窗上久前的对联落的还剩一点点,瑟瑟抖动,未掉落的房檐石下缠有大小不同的蜘蛛网,却不见蜘蛛出入。透过窗格子看到废弃的灯泡上落了一层灰,固定它的铁钉掉了,灯泡攀延在电线上,时刻有生命危险,墙上还贴许多张奖状,是我们兄妹几个昔日的荣耀,也是妈妈当年自豪的铁证,每每我们领回奖状,她就连忙张贴,忘了做饭。奖状有的脱落在炕上,有的还在坚守,有的在芭蕾舞。门口接了的窑口子裂开了很宽的缝,似乎马上就要塌了!转过身来,杂草中闪见我家那个老磨,昔日红秧的它现在却孤零零的遗落在那里。以前妈妈和邻居妇女们经常在磨上干活,尤其是那个糠炒面一圈又一圈,一天又一天,十天半月的还推不完。谁家先推下了就先尝尝,张家挖一晚,李家盛一盆……
掀开草丛,站在俭畔上眺望——李红良一家空无一人,听说去了新疆,早以前他妈妈,他二大天天来我家串门,他二大是个盲人,拄着拐棍早早就起身了,拐棍声早已报到了,再一小时才能见到人,路上留下了紧挨着的八字线路……
往左眺,是我们小时候的学校。那时我们的学校红秧的厉害,老师有公办的也有民办的,学生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从学前班到初中近二百人,如今学校倒闭了,娃娃们都到镇上,城里念书去了,这个场所成了废墟,院里破破烂烂,堆放了些柴草、平车、三轮车,围墙只剩骨架,专栏只剩下半身……
学校往后是我村的一座大坝。昔日大坝坝梁很宽,坝也很大,坝底下是一口水井,这个小沟叫南沟,南沟里的孩子们放学就去浇园子,有说有笑。大孩子担水浇,小孩子抬水浇,浇完一家的再浇一家。坝梁上是我们谈心的地方,浇完园子,就每人担一担水回家,但我们迟迟不回,总要在坝梁上逗留半天,争着抢着说,话不投机就吵起来了。妈妈们听到吵闹声就拉开嗓门叫,这才能叫散。一担担的水摇摇晃晃的担回了家。那个大坝还在,但已经到处伤痕,没有原来的模样了。
抬头看到对面山上——刘家茆。那里野菜很多,我们这条沟里的孩子们一放学就上对面山拔菜,挽草。饿急了,那还是我们的食源地。到了阵地,大家一散而开,一会儿拔满了就下山,因为妈妈们还等着用野菜做饭呢!我们一天才能吃一顿饭,还是七拼八凑的。到了坝梁上,妈妈们早在那里等候了,看谁家娃娃拔的少就分上两把。然后她们就到下面的井里洗菜去了,这时候我们不是去打酸枣,就是掏嘛嘛,吃的满脸是泥。但可深秋,坝堰上的高粱杆绿的显眼,嚼着很甜,挑来挑去糟蹋了一地,大人骂时一哄而散。这些伙伴快40年不见了,有的女孩由于饥饿嫁到了远地,有的嫁到邻村,可也还是不得见,因为我出远门也近30年了。男孩子们也都各奔东西,大多不在村里了,但一个个的南沟小伙伴在脑中排成了行:都都、金香、英、三、改转、利娃、赖儿、治平、润……我无声的呼唤——伙伴们,你们在那里?我们还能在坝梁上聚聚吗?
观察使我思绪万千,转身去表嫂家,沿途路过龙王庙,小时候常在庙里藏玩,妈妈常在庙咯都上叫我们吃饭,因为我们经常去洞俭上玩,那是村里的人市。现在的人市也寥寥无几了!我站在庙咯都上好想听见妈妈叫我的声音——然而我却不由自主地大喊一声——妈……我嘶哑了。
表嫂听见了,连叫带跑出来招呼我,她说了许多我一句也没有听进,看她抬起头望,我也顺着望去——那是妈妈现在的’家’。
我提着给妈妈准备好的“礼物,”高一脚,低一脚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