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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参与伯乐主题之【癖】
我的家境还算不错，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却衣食无忧。
我的父母是一对话痨，我在娘胎里就领略了他俩的喋喋不休。他们能从天黑说到天亮，能从给我这个小胎儿起名字，说到我将来的宏图大业。
我令他们失望了，我没有远大的抱负，我想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我喜欢安静，我愿意看书。
我的房间贴墙全是书架，吸顶灯也是一本书的造型，我活在书丛里。后来我发现，我把书给读活了，文字有了生命体征，躺在那里的字活动成形。
书里的汽车向我鸣笛，香喷喷的烤肉味钻进我的鼻孔，有甜妹子的笑声，有商贩的叫卖声……
书门大开，我走进书的世界里。
01* 书中之家
秋风渐凉，银杏树的叶子铺满僵硬的地面，阳光安抚着留恋枝头不肯离去的花朵。
我踩着打卷儿的枯叶，叶子发出沙沙的嘶鸣，像迎接又像送别。我，走向一座叫安格雅的城市。
安格雅与现代其他城市不同，它有城墙和城门。
蔷薇花开满城墙头，香气游荡在城里的角角落落，这些花儿四季盛开不败。还有更魔幻的是那两扇水晶城门，它是关闭的，真正热爱这座城市的人可以视门不见，穿门而过，心存疑惑的人会被挡在门外。
我进城了，在跨越城门的时候，我看见了水晶城门映射出我的影像，我比以前高，也比以前帅。
我成为安格雅的市民。我进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笑，大笑。脚前打卷儿的落叶被我大笑的气浪掀离地面，打着旋儿如蝴蝶般飞远，一条光溜溜的大道通向城中的一栋别墅。
我太喜欢这栋别墅了！它坐落在柔软翠绿的草坪之上，卡通式的建筑让我立刻把草坪当成魔毯。我即兴来了个前空翻，从院墙跃进，稳落在草坪上。那院墙是由半米左右的树墩排列组成，参差不齐，低处像摁下去的琴键。
“韩教授！少爷回来了！”一个学生装扮的女生粗声粗气地喊起来。
我被这女生惊得打了一个趔趄。一个白白净净，秀气俊美的女生，声音怎么那么难听？粗拉拉地像个爷们。该不是有配音吧？该不是用了假嗓吧？她说的少爷是我？
“你妈在小花园，你过去吧，她有话跟你说。” 随着声音，一个不算老的老学者转身看向我，他轻轻地蹙着眉。
想起来了，我认识这个韩教授，我是他的儿子韩小磊，还有他的夫人我的妈，一个聪明手巧，性格极好的女人。
这栋别墅我也非常熟呀，翻看过很多很多次，特别特别喜爱！我就来了。还有还有，韩小磊敬畏他的爸爸，见到就想躲，更愿意和妈妈亲近……哦，我是韩小磊。
穿过正厅来到小花园，看见妈妈在玻璃暖房里，她正在查看温度表，左手还掐着一把小白菜。
这个玻璃暖房不是绝对的暖房，天太热的时候还会制冷，说是个恒温室更为贴切，它是妈妈的私人实验室，不准别人踏进半步。
我隔着玻璃给妈妈打着哑语，告诉她我回来了，我的动作张牙舞爪很是夸张，妈妈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表演，然后我俩同时哈哈大笑。
“小磊，以后别到处乱跑了，老大不小的，该做点正事了。你想做什么妈妈都全力支持你。”
“我想玩儿，我玩儿不够，到处看看，了解奇人趣事，大好河山，长见识积阅历，是干正事的前提吧？” 这话我只敢对着我妈说。
我妈白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好吧，老妈我一诺千金不得反悔。但是你不能一个人到处乱跑，玩儿也要有目的有收获，就让你爸爸的学生林子带着你，她正好要进行社会调研，会去很多地方。”
“啊呀妈，不要哇！我不想让那个男声跟着我，太怪异了！”
“林子是女生，挺聪明细心的，怎么就怪异了？你不答应，那我撤销支持。”
我咧了咧嘴，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我妈没明白我说的男声是啥意思，我也不好解释。不听我妈的，我就没有出游的资金，老爸那一关也过不去。
我决定先不往太远走，这座城市对我而言，还有许多陌生的地方，那个林子也不会跑出这个城市去搞调研吧？等我在这里玩够了就往远走，把她给甩了，看着赏心悦目，一说话就让人起鸡皮疙瘩，太难受了。
我妈也不知道是怎么跟我爸说的，老头子吃早餐的时候竟然面带微笑，还给我剥了一个鸡蛋放在碗里，破天荒头一次呀！我感动得想哭。
林子在院墙外等我，见我出来冲我歪头一笑。我惊呆了！不是因为她笑得好看，而是她换了一身男装。妈呀，秀气中透着英气，洒脱中埋伏着千姿，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除了个子比我矮点，哪哪都比我带劲儿，这不是要抢我的镜头吗？
“我们第一站就去游乐场，新建的，刚刚开放，本城第一大游乐中心。怎么样？我一听说就想去玩了。”她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说完还瞄了一眼站在小楼门口目送我的爸妈，用吐了一下舌头的方式结束了说话。
我重重地嗯了一声，跟上她赶紧就走，心里乐开了花。这个林子不再让我感到不适，她的一身男装与她说话的声音很匹配，我都快忘了她是个女生，感觉是和兄弟一块出行。
02* 处处颜如玉
游乐场好大！大到我说不出它的面积。我和林子惊讶的表情一致，双手压住狂喜乱扑腾的心脏，鸭脖抻成鹅脖，小眼瞪成大眼，半张的嘴木到发不出惊呼。就像被定住又被猛地松开，我们以弹射的速度扎进人堆里。
好玩儿呀！我们忘记了自己是老大不小的人，玩儿得兴高采烈。林子说她从来没玩儿过这些，她家里穷，父母都是农民。她从小就拼命学习，只有学习好，考上大学才有可能摆脱困境。她还说以后要把父母从乡下接到城里，领他们吃没吃过的美食，还要去旅游，好好地享受人生。
我觉得林子好有志气，好懂事，比我强多了。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承担什么，反正一伸手就有人给钱，想干什么都有老妈支持。
“其实条件好只是你的幻觉，你的亲爸妈也挺苦呀……”一个缥缈而又模糊的声音飘过我的脑海，我心头一阵悸动，似乎想起什么，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林子又牵着我的手继续去玩儿，差不多把所有的娱乐设施都玩儿了个遍。
夕阳挥动橘红的绸缎向喧闹告别，天暗下来，人静下来。我请林子吃大餐，补充这一天消耗的体力。林子说等她工作赚钱了回请我，我说不用，我爸妈有钱。
林子嘴一撇，快速地把嘴里的食物嚼碎咽下去，又喝了一大口水顺了顺，开始训导我：“你还真是属于没出息那一伙儿的，打算一直让父母养着呀？你大脑完整，四肢健全，却不创造价值，承担责任，甘愿成为父母的负担？乌鸦都知道反哺，你连个鸟都不如。”
这话说得重了，我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
“用你管！嘴这么黑，当心嫁不出去。”我的反击也够劲儿。
“嘻嘻，我不嫁，等我强大之后娶一个，我负责赚钱养家，他负责貌美如花。你要不要考虑嫁给我？”
“你有病吧？狂妄症！再侮辱我跟你急眼啊！不行，光急眼不行，我要向你的韩教授告状，说你不干正事，带我来游乐场玩儿。”我气得吃不下东西了，想用出卖她来威胁她。
“别逗我了，你还不是特想来这里，我又没逼你。明天领你去美食城怎么样？后天去水族馆，我们连嗨三天，再言归正传。”
“行。”我干净利索地答应，她这般诱惑，让我无法抗拒，我，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
美食城的庞大豪华令我张目结舌，它给我的感觉是，我踏进未来走入了科幻。
整个美食城是由水晶打造构成，中央大厅的中间凸起一个方台，上面有一个七人小提琴乐队，抒情的乐曲缓缓流淌。
围着大厅以螺旋式向上旋转的露天电梯运行得很慢，让人能一路欣赏展示屏出现的美食，了解每一楼层的餐品。最顶层是人造天空，碧蓝的天上有白云飘动，电控的日月星辰可根据时差变换。
我一下又一下地咽着口水，食欲达到了顶峰，恨不能立刻坐下来疯狂地饱餐一顿。
没有什么挑剔和选择，每一道餐品都极其诱惑，水晶餐具水晶桌，天使装扮的售货员和服务生，让每一个坐下来用餐的人顿感身份高贵，有一种王者的幻觉。我觉得这座美食城叫美食帝国更符合它的霸气。
我的眼睛不够用了，看哪里都觉得新奇，林子用手掌挡在我的眼前，想让我收回视线专心吃东西，我左歪头右歪头站起来眺望，把林子气得巴掌握成小拳头捶在我的脑门上。我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就要跟林子干架。
一个领班姐姐走过来了，她美若天仙，步调优雅，笑盈盈的眼睛立刻让我把怒气化为乌有。
我搓了搓拍疼的手掌，赶忙夹起一块叉烧肉放到林子的碟子里，表示我们很友好。天仙姐姐微微点头赞许，含笑转身离开，那背影都美得让人神魂颠倒。
“花痴！” 林子嚼着我送给她的肉，舌齿忙碌中还不忘授予我称号。
“男人掉进花海中，怎能不被淹成花痴？都是花儿的错呀！这里的姐姐妹妹太美了呀，秀色可餐！这美食城真不愧是美食城呀，处处可餐，连这水晶桌子我都想咬下来一块儿嚼嚼……”
还没等我说完，林子就咯咯咯地笑起来。
我忍不住掐了一下她的脸蛋儿：“你笑起来真好看，比她们都好看，说话不那么粗声粗气就更好了。”
林子不笑了，咬牙切齿地说：“明天领你去水族馆，让鲨鱼吃了你！”
“好好好，哈哈，好！我愿意被美鲨鱼姐姐吃掉。”轮到我笑得咯咯咯地停不下来。
水族馆建在城市的地下，入口是一条有水流动的隧道，入馆者得选择皮划艇进入，我和林子选了一只大青蛙造型的皮划艇，我们左边两个学生模样的妹子选了一条红鲤鱼坐了上去，右边的一个大叔选的是鳄鱼艇。大家在各自的水道里奋力前划，大叔的鳄鱼艇遥遥领先。
隧道壁里有如阳的灯光，流动的海水瓦蓝瓦蓝，有成群结队的鱼儿伴我们同行，拥我们进入“海洋”的深处。
实在是太美妙太刺激了！巨大的海龟迎面扑来，鲨鱼的牙齿就快啃到我的鼻子了！珊瑚丛大放异彩，一扭一扭地撩着鱼儿。海星、海马、海豚、海狮……应有尽有。
我感觉我自己也成了一条鱼，游得不亦乐乎，游得忘乎所以。忽然，一条美人鱼靠近了我！她她她向我递了一个飞吻！我差点没晕倒，扶着林子的肩膀，嘴巴凑上去对着美人鱼的纤纤细手吧唧就是一口，亲在厚厚的玻璃上……
“怎么不弄个海王子出来游一游？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唉！” 林子的郁闷声好像在深谷里呜咽滚动。
我使劲地拍了拍林子的肩膀：“你说怎么到处都是美女呢？真真的是太美了！游乐场，美食城，海洋馆，美女如云，随处可见。还有你，美得老让我产生幻想，你说话别那么声粗就更好了……”我只管说我的，完全不理会林子的郁闷。
“你好好享受吧，明天就要去养老院了，那里你可看不到美女。后天去幼儿园，大后天去矿山，大大后天去军营，哈哈，到时候你就只能看我养眼啦。”
“我有一个请求，你能不能别说话？你一说话我就想把你当哥们儿，挺好看的一个妞，一出声硬邦邦的毫无温柔可言，还那么气人，还那么粗声大气……”
林子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举起拳头比划着打我的动作，她果然没说话。
03* 得到黄金屋
嗨了三天之后，林子真的带我去了养老院，还有她说的那几个地方。当时我以为她是在气我，不是。
我们去的养老院不止一个，最先去了一个条件特别好的，在安格雅市排名第一的锦瑞养心阁。院长听说是搞调研特别高兴，亲自带我们参观，还滔滔不绝地给我们介绍讲解。
这家养老院的条件是真的好，价格也是真的贵。我问林子，我老爸韩教授的收入能不能住得起这样的养老院？她说应该差不多可以吧，但钱都交给养老院了，谁来养你呢？
我张了张嘴，把想说让我妈养的话硬咽了回去，实在是没脸说出口呀。我妈不会永远年轻，她也是要花钱养老的。我第一次思考起我将来的生存问题，如果爸妈不在了，我怎么活……
接下来去的养老院就不尽人意了，存在各种问题。最次的养老院说是监狱也不为过。如果我以后得不到父母留下的家产，也不工作，连最次的养老院也住不起吧？我真的得干点妈妈所说的正事了。
经过几家养老院的对比，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起那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其实无论是哪个级别的养老院，住在里面的老人都挺可怜的，里面的条件再好，他们也会感到孤独寂寞。林子问过几个老人，他们的愿望都是能住在自己的家里，膝下儿孙满堂。
离开养老院去到幼儿园，幼儿园里小孩子叽叽喳喳的欢闹，一洗养老院带给我的压抑感。
小儿初经世，心中无忧虑，他们只要吃得好玩得好，被人呵护疼爱着，他们就是快乐的。我忽然觉得我是一个小孩儿，一个在幼儿园里待了很久的小孩儿。
林子说她没上过幼儿园，很小就能帮爸妈干活了，刷碗择菜，哄弟弟，割猪草……林子说这些的时候，我的眼睛湿了。
走了几个幼儿园，和养老院一样，条件有好有差，交费有高有低，不同的是气氛不一样，小孩子的快乐无忧，和老人们的沉闷无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子说她要努力赚钱，将来让自己的小孩上最高级的幼儿园，接受最好的早教，玩最好的玩具，吃搭配最合理的饭菜，身心健康地成长。
我说我也要努力赚钱，找最好的老婆，生最好的孩子，让小孩和林子的小孩上一个幼儿园。
林子被我的话逗得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她踮起脚尖伸长胳膊，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努力吧公子哥儿，别让小孩的爷爷奶奶给交入园费嗷！”
我鼻孔里喘着粗气，握紧两个大拳头在林子的眼前晃了晃：“走着瞧，用我爸妈的钱养我儿子，我就是小狗！”
对矿山的调研我不感兴趣，黑咕隆咚的矿井，满脸煤灰的矿工。他们似乎每个人的牙齿都很白，笑得也很粗犷，我觉得他们离我的生活很远。
林子却是极喜欢和他们交谈，问他们的收入和待遇，问他们身体健康状况，问家里的生活条件。
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是，林子弄了两套工作服，和我一起跟随矿工们下井体验生活。太苦了！太累了！太危险了！
说危险，是因为我们真的遇到了险情。几块大的散落的煤块把我拌倒，还有更大的向我这边滚落，林子和另一名矿工拼命地把我拖离现场。
林子扭伤了手腕，她说不会让我死的，没有我的日子会很无趣。这是啥意思？听得我有些发懵。
终于离开了矿山，但那些煤洞里滚，苦中乐的汉子们深刻在了我的脑海里。他们的肩膀太硬了，能扛起家庭的幸福，他们让我知道，黑暗中也能笑得灿烂。那因为笑而露出的雪白牙齿，时常在我的记忆里闪现，像一道白光。
林子的调研接近尾声，最后一站就是兵营。我说我不陪她去兵营了，她最好也别去，那个神圣的地方给我留着，先别揭开它的神秘，我要当兵。
林子点头同意，她说那就改去小吃一条街，把那里当成调研的终点。
“吃有什么好调研的？你馋了就直说馋了，我也馋了，走，我请客。”
“你的眼里只有吃？就不想想吃背后的故事？简单的大脑无可救药！”
“那我负责吃，你负责挖故事填充我空洞的大脑，你的工作餐我免费供应。”
我开启了贫嘴模式，觉得小吃一条街就是个闹哄哄不正经的地方，我们也随便点好，不必一本正经。
我错了，每一个看上去单调又随意的摊位，都有很正经的故事。酸甜苦辣咸，冷热脆涩鲜……如那些食品各有各的滋味。
有祖传手艺的故事，有残疾不残废的故事，有大学生创业的故事，有怀揣发财梦的故事，有辛酸无奈的故事，有执着追求的故事，太多太多！
林子还真是能挖，像矿山的那些矿工一样有力气。我空洞如废弃仓库的大脑被故事堆满了，沉甸甸的。林子挖的不是故事不是煤，是金块。我看到了金光闪闪的奇观景象。
与林子相伴而行，我是快乐的。我再也不想甩掉她了，她能让我充实成熟起来，正如我老妈所说的，玩儿也要有目的有收获，林子就是正确方向的导航，是帮我收割获得丰收的智能助手。
我曾经以为我很富有，是林子让我明白了那些财富是父母的，离开他们我连乞讨的能力都没有。
三天尽情享乐之后，高低差别悬殊的养老院和幼儿园；矿山煤洞中的体验和矿工们令我感慨的笑容；小吃一条街那些让人唏嘘不已的故事，件件都给我带来许许多多的思考。
芸芸众生，我可以是任何人，不能是个废人！我做任何工作都不丢人，什么都不做就真的把自己给丢弃了。
连续跟随林子到处奔波，或许是跑累了，每晚都睡得香甜，一觉睡到大天亮，连梦都不做。有一天终于做了一个金光闪闪的梦，梦见一座用黄金打造的宫殿，我住了进去，我笑醒了。
跟林子说起了我做的梦，并告诉她就算真的拥有了黄金屋，我也会和普通人一样去工作，去更加丰富自己的人生。
林子说我不是在做梦，我是真的得到了黄金屋。我惊诧地看着她，她很认真，目光坚定，不容置疑。
我有点明白了，黄金屋不是金钱富贵，它是人间的酸甜苦辣，是令人醒悟，激发人斗志的动力。
04* 原来是个奇遇
林子即将毕业，我也要去当兵了，这一别不知何时相见，我很是恋恋不舍。
我约了林子去喝下午茶，我知道我们相聚的时间不多了，想和她推心置腹地聊一聊。
茶楼很是幽静，靠窗向外望去，竹海云浪，美不胜收。我畅想着自己当兵后的情形，一身戎装，定能在我的帅气上再增加几分英气。
我向林子保证一定要好好干，要获得优异的成绩，要当上军官，要活成很骄傲很骄傲的样子，要让自己的父母以我为荣，老来无忧……
我滔滔不绝地说着，说着说着感觉到不对劲儿，怎么就我一个人在说？林子平时是抢着和我说话的，今天她特别安静，安静得让我不适应。
“咋了？咋不说话？”我盯着她的眼睛问。
“没事，我不忍心打断你，说得很好，接着说。”
我看见林子的眼睛里满是忧郁，我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两个人就开始沉默起来。
我心想刚才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哪句惹得林子不高兴她才不说话。我双手捧着茶碗举在嘴边，一点一点用舌尖蘸着茶水往嘴里抿，偷偷地瞄着林子。
林子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落在我脸上。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乖乖！我从来没看见过这样喝茶的。
“韩小磊，你想当什么级别的军官？我满足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成家？生个什么样的孩子？有个什么样的人生？我都满足你。”
“啊？不带这样逗我玩儿的！你是不是发烧了？”我放下茶碗就用手去摸她的脑门。她推开我的手，又倒了一碗茶，一饮而尽。
“我没逗你，我可以做到满足你的愿望，甚至可以改写你的人生，我是写书的人。”
“什么什么？我和我所遇到的事情都是你写出来的？我的爸妈也是你写出来的？还有养老院幼儿园，矿山矿工小吃街，都是你写出来的？这也太奇葩了吧？来，让我掐一把，看疼不疼！”
“我真的没逗你，也不是发神经，更不是说梦话。我痴迷于写作，沉浸在自己所写的字里行间中，活在每一个故事情节里。我和我创作的人物相处，感受他们的感受，我挥洒我内心深处的愿望，实现着每一个在现实中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我用灵感给自己创作了一个又一个别样的人生，创作出不同的世界，我在这样虚构的世界里，回避现实对我的各种不公……”
“停！那我呢？我也是你创作出来的人物？你把我创作出来又有何意义？让我从一个浪子转变成金不换的大好青年？让我事业有成前途无量，然后做你的老公？再生一二三四五六个孩子？我哈哈，你又是谁创作出来的呢？嗯？”
“你是一个闯入者。你痴迷于看书，与书里的人物共情，参与到你喜爱的每一本书里，附体在你钟情的人物上。你脱离了现实中的你，现实中的你是一个坐在书桌前的空壳，你的灵魂在书中游荡欢畅。你和我是同一类人，都让自己飘移到一个虚构的世界里，不同的是一个在写书，一个在看书。”
“哦，这么说我是一个穷人，你是一个富人，你写书卖书能赚钱，我看书买书要花钱，是我看书的供养了你写书的。”
“我不是什么富人，我写的书并不畅销，只得到了极少数人的欣赏，可我还是坚持写我认可的。你花钱买我的书看，我没有亏待你呀，我让你在书中体验有钱人的生活，还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你要是因为看了我写的书而有所领悟，有所改变，那我写的书就是有重大意义的。”
“读者和作者在书中相会，这很不可思议，你确定你不是和我一样，只是个读书癖？有没有可能是这样，我们现在正进行的这场谈话，仍然是写书人的设计？你被他设计成作者，我被他设计成走火入魔的读者。”
“不是！我就是一个写书的人！每一本我写的书，我都在里面，我叫林子，你记住。当你看到我写的其他的书时，还能遇见我，你到达的场景不同，故事的情节不同，但一定会见到一个叫林子的人，那个人就是我。当然，每一个林子长得也不相同，可她就是写书的林子。”
她的眼睛里一点谎言的痕迹都没有，我有点动摇了，就是相信她说的了。可我这在她眼里的闯入者又是谁呢？我怎么回去呢？她说我读她其他的书时还能见到她，我不知道那些书名，上哪里去卖？对了，她的笔名应该就叫林子，去找作者著名林子的所有书籍。我真聪明！
我想退出去，再闯入林子写的其他书里，想看看那里的林子是什么样，想知道又会发生怎样的故事。
我迫不及待地推开茶楼间的门，穿过长廊下了楼梯，林子紧跟在身后。
门外还是之前的样子，我的车子老老实实地停在那里，等着让我开它回到那栋别墅。进来容易出去难，我沮丧地坐在门旁的木椅上，眼巴巴地看向林子，她懂我的意思。
“这本书的尾声才是出口，通过完字形的大门你就走出去了。”
“啊啊啊，不要啊！我想现在就出去，到另一本书里去见另一个你。你写没写过爱情故事？我想附体在男一号身上谈一场恋爱，我没谈过恋爱，很向往。”
林子在那咯咯咯地笑着，是我的傻样把她逗笑的。之前为什么忧郁？难道是我们所在的这本书临近了尾声？她要和我分开感到难过？对呀！我太聪明了！
我得赶紧去当兵，提前报到，到了部队我就给林子写信，写一封长长的告白信，我说我爱她。林子收到信后幸福地哭了，她流着泪水笑看向远方，朝阳跳跃出山岗，画面温暖明亮，起床的军号唤醒山山水水，整齐的跑步声震撼大地，一、一、一二一，一二三四！我的影像腾云驾雾地岀现在林子的眼前，我笑着向她招招手，她也笑着向我招招手，我们的笑容甜蜜灿烂……（完）
嗯，就是这样的，很多故事的结尾都是这样的，要留白，要让读者读着意犹未尽，有自己想象的空间。
想到和林子分别之后很快就能在她的另一本书里相见，我很激动，情不自禁地拥抱住林子，我说：“林子，咱们就要分开了，让我们沾一沾彼此身上的气味儿，更方便在下一本书里找到对方。”
“我们是小狗儿？”林子推开我，语气里带着愠怒。她又接着说：“我们是分开了，但是你离不开，你还没当上军官呢，你还得大展宏图为国争光，你还要活到九十岁儿孙满堂。”
啊！不是吧？你干嘛写那么长呀？我可不想让你看到我白发苍苍的样子，你你你太坏了！
“其实，在特殊情况下你是可以中途退出的。”
“怎么个特殊情况？你快说！”
“就是受到外界强大的干扰。比如有人抢走了你正在看的书，或者从背后猛地拍了你一巴掌，都可以让你抽身回到书外的世界去。我写书时也是一样，住在我楼上的那户人家经常吵架摔东西，我受到干扰后就只能停笔抽身，等平息后再进入创作。”
“楼上的住户吵架摔东西？是不是还骂孩子？吵骂后有女人大哭？”
“对呀，你怎么知道？你……”
“张百川！吃饭！吃饭！吃饭啦！祖宗，大祖宗！再不吃我拿去喂狗啦！……”咚咚咚咚，有力的砸门声。
特殊情况来了，我像被人抓住后衣领猛地拖走，林子和身边的景物瞬间失去光彩，模糊混沌成一团，消融在密密麻麻的铅字中。
05* 书外
我真饿了，从早到晚一天没吃东西，肚子瘪瘪地贴在那，连咕咕噜噜的叫声都断了气儿。
我站起来晃晃悠悠地把卧室的门打开，我妈正砰地一声摔门而去，她值夜班。
方厅的餐桌上摆着饭菜，我没细看就都倒进一个大汤碗里，用那个大汤勺子搅和搅和吃起来。我不挑食，也没工夫细品滋味，能填饱肚子就行。
吃完饭我把碟子碗筷乱七八糟地扔进洗碗池子里，急匆匆地去了趟洗手间，又赶紧回到我的卧室。我知道我爸快回来了，他不想看见我妈，一见面就吵架，特意磨蹭一会儿晚回来。
以前两个人黏黏糊糊的甜言蜜语变了味儿。他们都是因为我在吵，互相埋怨，指责对方没尽到责任。他也不想看见我，一看见我就火冒三丈，忍不住要骂人。我更不想看见他，我躲，贱骨头才自动送上门去让他骂。
我妈从不当着我爸的面骂我，我书架上的书都是我妈给钱买的。我爸说我妈护犊子，把我惯成了班级倒数第一名。我妈反唇还击，说子不教父之过，孩子笨是随根儿，看书总比打游戏强。反正我妈那张嘴叭啦叭啦把我爸的话堵在嘴里说不出来，我爸就气得摔东西。
吃饱喝足躺在床上闭目养了会儿神，脑袋里又回放起游历在书中的情景。我猛地坐起来，看向桌子上那本还剩下一些没看完的书。
翻身下地，站在那本书前迟疑了一会儿，我没有再接着看，夹上书签儿合上书，把它压在枕头底下。
我开始翻弄所有的书，查看作者署名，口中不停地念着林子，林子，林子……看过的，没看过的，一本都不放过。
我精疲力尽地坐在地上，看着从书架上搬下来，从床底下掏出来的书堆成小山，没有力气再把它们摆回去。
我就靠着书山睡了一晚，早晨醒来顾不上刷牙洗脸，揣上没花完的几十块钱出了门，我去找林子写的书。
从大书店翻到小书店，连旧书摊儿都翻了个底朝天，没有。
我坐在路灯下的道牙子上，嚼着饼干看着自己的影子发呆，嘴里的饼干渣子有逃出口跳到地上的，招来蚂蚁搬运。
林子她骗我，她就只写出那一本书，我这样想。起身，把手里剩下的一块饼干捏碎送给蚂蚁。回家。
夜深人静，我的影子孤单悲凉。我特意放慢脚步，想等爸妈睡熟了再进屋。当我来到家门口，伸手到兜里掏钥匙时，悲催了！早晨出门急，忘了带钥匙。
我哪里敢敲门，蹑手蹑脚地退后下楼，在小区的健身器材上窝了一宿。
我满脑子想着林子，想着那座叫安格雅的城市，想着那里那个备受宠爱的自己。天上的星星都钻进云层里去睡觉了，我才合上眼皮睡了一会儿。
清洁工的大扫帚哗啦哗啦撩醒我，天已经大亮。我捶了捶发麻的腿，弓着腰一瘸一拐地进了单元门。刚上到二楼，就听见从三楼传来爸妈的吵骂声。
我妈下夜班回来了？我想起来我爸今天休班，这对冤家又聚头了。这回不是因为我而吵架吧？我都没在家。
“有本事就别再回来！开着门等他干啥？你咋不出去找？”我爸的声音。哐当！关门的声音。
哐当！开门的声音。“我怕走两岔找不着！我怕我儿子回来你虐待他！我就在家守着！开门等着！”我妈的声音。
难怪上到二楼就听见他们吵，是开着门公开吵呀，还是因为我，我永远是他俩争吵的焦点。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我站在二楼半的台阶上不敢上去，我怕我的出现是火上浇油。索性坐下来等他们吵累吵完。
“我写书时也是一样，住在我楼上的那户人家经常吵架摔东西，我受到干扰后就只能停笔抽身，等平息后再进入创作。”
林子说过的话平地而起，像一个炸雷刺激着我的耳膜。二楼，三楼。楼上，楼下。嗷！我明白了，我蹬蹬蹬地跑下去敲二楼的门。
“谁呀？！”没好气儿的回响。
门开了，一个包着头巾，戴着围裙，手拿扫把的大妈立在我的眼前。她用扫描的目光把我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然后硬邦邦地说出两个字：“找谁？”
我被她看得有点窘，小心害羞地问：“阿姨，一个写书的女孩子是不是住在这里？她叫林子。”
“什么林子水库的，没有！还写书？她要有那本事就不用欠我房租了。努，那一堆破烂都是她的，一元一斤，你想要就给钱拿去。真是的，房租给不上，连值钱的东西也没有！”说完，那大妈继续气哼哼地扫着地上的杂物。
我看向被她说成是破烂的那一堆，全是一摞一摞的纸张。我赶紧奔过去翻看，是手稿！是林子写的，一定是还没发表出版。
“我都要了！多少钱你说个数，我上楼去拿给你，我就住在三楼。”我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喊着说的，喊声中带着兴奋。
“这一堆怎么着也得有个十几二十多斤，凑整你就给200吧，她还差我200多的房租呢……”
房东大妈真是个精明人，也是个狠人。我明白了林子为什么没有把她辛苦创作的手稿带走。
“好，我这就上楼去拿钱，你给我留着，千万别卖给别人。”
我飞快地冲上三楼。我妈抱着膀坐在门口，门开着，她敦实的后背靠在门板上，那神情就是看谁敢来关老娘的门！
见我回来，我妈咧开大嘴哭起来。她用一只手抓紧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拍打着我，一边哭一边骂我：“你个小兔崽子！你跑哪去了？啊？你吓死我了！你个混蛋……”
已经灭火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我爸，见我回来腾地从沙发上蹿跳起来，操起他的一只拖鞋就向我拍过来。
“都停下！先别说我的事！妈，快给我200元钱，我着急用。”我声嘶力竭的动静把我爸妈给镇住了。他俩面面相觑，又同时狐疑地看向我。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们骂我，甚至打我两下我都不吱声。这次一夜末归，回来就一反常态地要钱，要的还不少，的确让他们很吃惊。
“妈，你们别担心，我没在外面惹祸，是出门时忘了带钥匙，回来得太晚了，怕叫门影响你们休息，就在小区里对付了一宿。我要钱是想买东西，东西就在二楼，不信你跟我一起去。那东西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买下来，钱算我借的，一定会还给你。”
“还个屁！你搁啥还？一天天的啥也不干！” 我爸手里的那只拖鞋还是飞了过来，砸在了门框上。
我妈狠狠地瞪了我爸一眼，拽着我就下到二楼。我跟我妈说了，那个写书的女孩儿很可怜，我受她书里的故事影响很大，我要工作，要帮她，要养父母，我会还钱……我说得很笼统，也不连贯，但是我妈听懂了。
我屋里的书架全空了，就是我不在的那一整天，被我爸搬光卖光扫光，压在枕头下的那一本也没能幸免。我欲哭无泪，默默地把林子的手稿整整齐齐地摆好在书架上，我要去赚钱，要让这些手稿发表和出版，我要把林子找回来。
想起在书中对林子说过要去当兵的事儿，我去报了名。很可惜，由于我常年看书，眼睛的视力不合格。只有初中毕业的我，最终当上了外卖小哥。
我在风中跑，在雨里奔，不图发财，只图不让自己成为一个废人；我对太阳笑，对顾客笑，不为讨好，只为不忘自己的使命和责任。
林子，我一定要找到你，也找回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