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穷的原因，还是你太节俭，老家那张因常年积攒油垢而发黑的木餐桌上，永远只有一大盆的清炒红薯叶。说实话，每次到午饭时间你喊我吃饭的时候，我看到餐桌上的菜，我立马转身就走，走到那受尽岁月折磨而破烂不堪的大门旁站一会。我知道，曾祖母会在隔壁等着我。为什么我会去曾祖母的屋子里蹭吃蹭喝呢？同样是穷，曾祖母的砂锅里起码有肉，而在你那里，除了自制的酸菜就是红薯叶，猪肉在你的锅里是很罕见的美食。

我总是不情愿回到你那里去，不是因为家里没菜的原因，有时候曾祖母不在家我还是得吃你做的菜，一口一口地咽下去我还是做得到的。其实原因是，我特别懒。每次回到你那里我就跑进三叔的屋子里和弟弟妹妹一起坐在竹床上看电视。而你看到我回去，如果碰到我回去的时间是上午，你会很理所当然的让我跟你去放羊，以前没羊的时候，你会让我跟你一起放牛。如果时间是下午，你便会让我跟你去田里摘玉米啊，拔花生啊，或者是在晒谷场上帮你看着谷子不被鸡啄之类的……真的，久而久之就怕了，因为我在自家里什么活都不肯干，一回到你那里就累得像狗。

说多了其实就是不忍心吧，即使那么不情愿，我还是会踩自行车回去你那里，两三公里的距离也不算远，但山路骑自行车真的很难骑。

每次我都是拿个袋子装好需要换洗的衣服然后放在自行车篮子里，跟着一起带回你那里去。

每次我回去你跟爷爷都很开心，弟弟妹妹也总会围着我团团转。晚上我会跟你挤在一张木床上，满是补丁的蚊帐会让我莫名的心安。放在床边那满是灰尘的木架子上的那台小小的电视已经不能动了，为了找乐子，你总是要跟我聊天。你跟我扯东家常西家短，谁谁谁的孙女又学习好，家里的狗前几天又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头睡在那一边，我睡在这一边，当时我还很矮，你的脚就在我的脸旁边，我一边听你扯，一边听着木床顶上的小风扇"嗡嗡嗡"地转。我怕你热所以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朝同一个方向睡，你总说你不需要风扇，于是那一起清凉也只好让我自己一人独享了。第二天的话，我总是很早地起来，然后先洗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再洗你跟爷爷的衣服，你总说不用洗，但我看得都堆积成山了……我不洗谁洗？因为我知道你是真的很忙，你忙着给菜浇水，忙着放羊，忙着做各种各样的农活，一刻都没能歇息过。

从前你房间里那台小电视还没坏的时候，有次电视上正播着《穆桂英挂帅》，你看见了立马坐在床上很认真地看，我问你是不是喜欢穆桂英，你说还有花木兰，这两人你都喜欢。我记得有次爸妈不在家，让你来照顾我一晚，你一来我就不玩电脑游戏了，你进门的时候，我已经把《穆桂英挂帅》放出来给你看了，你立马笑嘻嘻地坐在凳子上看了起来，我就坐小板凳上陪你一起看，看见你笑，我也很开心的。

很多年前过年的时候真的堪称是我最快乐的时候，能吃到你煮的好吃的菜，桌上不再是酸菜和红薯叶，而是被鸡鸭鱼肉替代，虽然那些菜都是爸妈买的，但全都是你煮的，我总在乐一件事，这些菜够你跟爷爷吃好几天了吧。爸妈也算是照顾不周，只是过年的时候给一些钱给你和爷爷而已，并没有太多关照。而你拿了钱却不懂得花，或许是习惯节俭了，肉都不舍得买，真不知道你这抠门的性格能不能改改。老妈在我四五年级的时候就告诉过我，说你跟爷爷年纪大了，让我不能再拿你跟爷爷给的压岁钱了。那年大年初一，你跟我讲你那时候没压岁钱给我，我表示理解。后来大姑姑替你给了我十块钱压岁钱，我本不想要的，可给我压岁钱的对象不是你，我还是拿了。

今年过年我并没有回老家，因为妈妈跟你闹矛盾了，这矛盾也算是闹了很久的了，所以今年我并没有回去，其实我也有两三年没回去过了。

今年大年初四的时候吧，我一个人在家，突然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看，发现是你，你把20块钱塞到我手里并嘱咐我要用功读书，然后你说你还有事，你就匆匆走了。那20块钱——是我从你那从小到大收到最多的一次压岁钱。我也没当回事，殊不知，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我不常回去的最后一个原因是，过了6年级后，我的自行车坏了，再也骑不了了，我也没打算再去买一辆，加上学业繁忙，久而久之就很少回去了。

2017年3月8日，妈妈在从学校接我回家的路上，她问："你之前为什么又打算买自行车啊？是因为想骑回奶奶家吗？"我觉得她问的问题莫名其妙，我说："不然呢？不然你以为我买自行车干嘛？"她突然不再说话了。

一直到了家里，妈妈让我喝一杯甜腻腻的芝麻糊，然后听她讲一件事。我说："有什么话快说好不啦。"她哽咽道："你奶奶走了……我都不知道她会走得那么快……"我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含在嘴里的芝麻糊仿佛变了味，咸咸的？不对，又感觉酸酸的……我泣不成声，心里一直在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多抽点时间回去陪陪她。

我回去的那天是星期六，奶奶已经走了两三天了，其实奶奶走的那天，我有打电话回去给家里过，那天我考试，而妈妈那天告诉我说她在老家，原本我还觉得不可思议，妈妈怎么可能会主动回老家，她嫌弃老家嫌弃得不得了……而那天妈妈因为不想影响我学习而把这事瞒了下去，所以奶奶去世的事情我全然不知。

我妈不知道，奶奶走的那天晚上，我莫名地特别心塞，即使不知道原因，却特别地想奶奶，我用被子蒙着头哭了一场。

听爸爸说，奶奶是因为心肌梗塞而死的，由于长期营养不良……

那天她在山上放羊，在回家的路上，不小心勒到一块石头，她就重重地摔了下去，闭眼前，她看到眼前的沙子全都开始变得柔软，野草随着微风摇曳，天上厚厚的云朵开始渐渐消散，阳光懒懒的撒在她身上。

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