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殡仪馆工作最勤奋的人?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但在在白川,几乎所有人私下里都认为是他。尽管,没有一个人愿意提到他,尽管,他根本就不是殡仪馆的员工。
他——是葬礼上唯一的一个小丑。
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没人知道他究竟多大了,没人知道他做过什么,没人知道他住哪,更不用说名字了。甚至连究竟有没有人和他说上过一句话都未尝可知。
也没人想知道。
连见过他最多面的殡仪馆的看门老大爷也只知道,无论是迎接新一天的事阳光还是暴雨。它们都会准时的在殡仪馆的正门口看见一套明显熨烫过的黑色西装,以及一顶黑色礼帽。他就每天那么直挺挺的在大门口站着,迎接着每一辆驶入墓园的灵车。仿佛是地狱的守门人般的,迎接着每一个脱离肉体的灵魂。
毕竟,每天都会有人死。
毕竟,人每天都会死。
而,人死,是一定要哭泣的。
说到底殡仪馆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存在的呢?没有任何一个人真心渴望死亡,又怎么会有人真心希望一个容纳死亡的地方存在呢?
然而人不得不死。
人不得不死,所以殡仪馆不得不存在。
就像悲伤,悲伤又是因为什么而存在的呢?没有任何一个人真心渴望悲伤,又怎么会有人真心渴望一个倾泻悲伤的地方存在呢。
然而人不得不悲伤。
同样的。没人希望他存在。甚至所有人都对他深恶痛绝。毕竟,谁会希望自己亲友的葬礼上出现一个小丑?
他总会选择出现在每天的第三场追悼仪式上。所以在殡仪馆有些门路的人都会尽量避免第三个举行仪式要么早一点,要么晚一点,没人想要遇到他。从来没人注意到他是如何出现在那里的,当人们注意到他时,他的表演已经开始了。他演的是如此栩栩如生,如此惟妙惟肖,绝对会令在场的无论是悲痛欲绝还是走走形式的人捧腹大笑,甚至叫人笑的背过气去。
然而,他们不能。
没人希望自己在追悼会上笑出声来,没人应该在追悼会上笑出声来。于是他们开始自责,开始羞愧,开始思考为什么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想笑。有的亲属决定要靠“收买”他的方式来掩盖自己的尴尬,让他马上离场,让仪式正常进行下去。然而,更多的时候是愤怒,是那种为了掩盖令人羞愧的愤怒。甚至到最后经常会演变成了打架事件,一群人追着他开始打。
但是没人能跑得过他,他跑的太快了,甚至经常让人有种他跑的比奥运冠军还要快的错觉。在殡仪馆复杂的地形里拐几个弯就再也没人能找的到他了。等大家精疲力竭的回到灵堂一看,他早已在那里继续表演了。事情要是发展到这一步。那这场追悼会基本算是毁了。所以后来很少有人再去触这个霉头,大都老老实实的给些钱,把他赶走算了。他倒也还算老实,只要给了钱,就立马走人,从来不多耽搁一秒钟。
当然有人去殡仪馆投诉他敲诈、诈骗。领导们也都开了多少次会议专门研究怎么整治他。可讨论了半天,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知道他到底是如何进到全封闭式的殡仪馆里的了。结果越讨论越邪乎。“你们说的这么玄乎,别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结果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对外就一律奉告他不是殡仪馆的人,让大家注意自己的钱财不要上当受骗。本来就没人认识他,再这么一传,可就什么传说都有了。有说他是什么阴间来的领路人,又有说是地狱派来的弄臣,考验家属对死者的留恋程度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为了表达自己对死者的留恋,给他钱的人就更多了。倒也成了白川城里家喻户晓的一件事。
他又是什么而存在的呢?没有任何一个人真心渴望他的存在,他又如何在白川生活下去的呢?
然而他不得不存在,因为这里是白川。
“还没到么?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那边始终不肯放人。”旁边的黑衣男子低下头说到。黑色礼帽把他的脸全都挡住了,看不到具体是什么表情。
“他们算个屁!他是我哥知道吗!我亲哥!我要给我亲哥下葬怎么了!”
来回踱步。
“不行”宽腰带定了一定,又转身对黑礼帽吼道,“就算是抢也要把人抢回来。”
又顿了顿:“今天必须要下葬。”
晴天。然而太阳却没有给室外带来一丝温暖。下了整整三天的大雪昨夜终于停了。新雪平铺在地上,将太阳带来的本就不多的热量原封不动的反射了回去。
也许稍有兴致的人在这种大雪初晴的的天气会选择驱车前往户外看看新鲜的雪景。但如果他真的去了,想必也会很快就败兴而归。毕竟,这被大雪所掩盖的世界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除了雪,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殡仪馆外所有的土地都被大雪掩埋了。连墓碑都葬在了雪里。只有靠近焚化炉的那片土地感受到了火炉的余温。将白雪化成了一滩滩污浊的令人恶心的黑水。
灵车上结了霜。又或许并没有。明明灵车里外的温度是一样的,冰冷刺骨。
“有什么特殊的安排没有?比如说你们自己准备的悼词什么的……”
“从简”
灵堂里面没一个人说话。每一个人哭泣。甚至没有一个人在,即使他们都在。
宽腰带在发光的荧幕里打下了几个字:哥死,今葬,特此通知。
他本不该打破这个葬礼的气氛的。
可话又说回来,哪一个葬礼的气氛是应该打破的呢?
这一定是他今生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了。不知道他看见那个杀气腾腾的人冲过来时会不会这样想。特别是看到那个人腰上随着那庞大肚腩而摆动的金色腰带。以及后面所有随着他一起冲出来的黑衣人。
可这不正是他每天所做的选择么?
只有有被子弹射中的觉悟的人才有资格开枪不是么?
所以说当他被地上的石子绊倒而被那硕大的、粗壮的、散发着铁锈和其他味道的黄金腰带抓住时,是不是也同样无怨无悔呢?特别是当那拳头一下、又一下的重重的捶下去的时候。他又在想着什么呢?他又应该想什么呢?
没人知道。
没人想知道。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了。
绚烂的晚霞映红了他眼前整片的天空。就连那空无一物的雪,都映上了晚霞的红。而远处,救护车的声音渐行渐远。
他又是什么而存在的呢?没有任何一个人真心渴望他的存在,他又如何在白川生活下去的呢?
那么——
就让他消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