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好了,再拿红薯给你。”这句话说在半年前时,我看到阿姨灿烂的笑容,笑容中有对未来的憧憬,更是对自己个人健康充满了自信。
阿姨是我的一个老病号,是一位老实结巴的农民,黝黑的肤色,干涩的头发,两弯浓眉下,深陷一双深邃的眼睛,眼里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阿姨是半年前因为肾结石住院我们泌尿外科。管床医生刚好是我。八年前就患过膀胱肿瘤的阿姨,经历过大难不死,自然对自己的这次病情比较乐观,相比于同病房的其他患者,阿姨对我们医护人员总是笑脸相迎,因此大家都比较喜欢和她多聊几句,一来二去,我和她也变成熟络起来,每次查房时候,阿姨总是说希望病情快点好起来,惦记家里的鸡鸭,更放不下她那一亩三分红薯地,她总是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红薯的长势情况,还说她的红薯全部都是农家肥料,无公害食品。庄稼人对土地的依恋和自豪感,在她的话语间表现无余。
每每查房完,她就会一脸幸福的说:“等我病好以后,回家拿红薯给你尝尝……”
“好的,我也很期待你的原生态的红薯啊!阿姨。”我总是笑着安慰她。
阿姨如期手术治疗。术后病理检查提示肾恶性肿瘤。病理检查结果出来那天,阿姨依然是那句话“医生,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呢?出了院我就去扯红薯回来,顺便拿几个给你尝尝。”
阿姨念念不忘她的红薯,除了隐约让我感觉到她不忘“病好了,就回去拿几个红薯给我尝尝!”承诺之外,同时也体会到一个平凡农家妇女对健康的执着以及对生命的眷恋,只是阿姨没有多少文化,无法用美丽的词藻来表达对生活的感受罢了。
“阿姨,你小孩今晚有空吗?我今晚夜班,叫他来找我,我有点事情麻烦一下他。”面对眼前的阿姨,我欲言又止,不敢进一步说明情况。
“医生,你不说我也猜到八九不离十了,生死由命……”阿姨眼圈潮湿了,我不忍心直视她,害怕看到她内心崩溃的刹那间。从医几年了,每每看到面对生死的眼泪,我内心依然不由阵阵酸痛。
阿姨最后还是出院了,不过不是她经常口口声声的“病好了”。在病房里,每天进进出出,记不清太多,也容不下我对每一个患者都全部倾洒全部情感,有些患者走了,就永远走了……阿姨的病情,也很快在我的脑海里消失,至于她说的红薯,我也是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在于我而言,这不过是阿姨一句纯朴的感激之言罢了。何况,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没有理由去接受患者对我物质上任何的馈赠。
“医生,我又回来麻烦你了!”大概一个月之后的周一早上,一大早就一排患者在护士站办理入院手续,人群中,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抬头一看:阿姨一身消瘦,和之前第一次见面判若两人。
“肿瘤医院医生叫我回来当地医院进一步康复治疗……”阿姨气若游丝一样,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完这几个字。
“康复治疗?”我内心愣了一下,作为专业人员,我明白肿瘤康复治疗的言外之意。
“会不会再好起来呢?”每次查房阿姨总是重复这句话。
“会好起来的!”看着她日益苍白的嘴唇,我不知如何才能把残酷的事实告诉她。
“我家里红薯收回来了,等我病好了我拿给你尝尝。”每次阿姨听到我说病情会好的话,她血丝全无的脸上,露出了苍白的笑容,如昙花一现。
大多数时候,我只是假装和她一起开心笑一笑,并鼓励她“你的病快好了!”
阿姨的精神越来越差,饭茶不思,化疗的患者基本都是如此吧。
今天,我又像往常一样给她换药。
“我病怎样了?”她关切地问我。
“营养跟不上,要多吃点东西,很快就会好的!”我一如既往地安慰她。
“医生,我拿点红薯给你,方不方便?”她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一样。
我心头震了一下,这是阿姨之前跟我说过的,我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一直记在心里。连忙说不用了,你现在身体不好,拿不了的。
“我叫我小孩拿给你。”阿姨郑重其事地说。
“等你病好了,再说吧!”我还是安慰的语气。
“等我病好了,我自己拿过来给你…”阿姨嘴里念念不忘。
我的内心深处涌起阵阵酸楚!眼前的阿姨已经不是半年前的阿姨,她已经被病魔折磨成瘦骨嶙峋,可是心里依然念念不忘要送给我几个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