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和草原,你会选择哪个?
对我来说,这不是难题。海边给我的印象是金色沙滩,阳伞下的比基尼和小资风情,是一种享受和放松;而草原给我的却是一份敬意和向往,直击长空的雄鹰、奔腾不息的骏马,遍野的绿保存着一种和自然共存的野性。
很早就开始向往草原,直到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车前是消失视野尽头的笔直大道,两边的绿色哗地蔓延至与天的交际,偶尔被伏起的山包以优美的弧线延伸着,掌心感受着草原风的撞击,头上沾满雨水的乌云追赶着车速,指尖偶然轻触到冰凉的一两滴。那一刻,仿佛一切都美得如此不真实。
虽然生长于南方,但渐渐发现自己渴望拥有北方人的灵魂,说不出是豪迈不羁,还是敢想敢拼,那是一种带着原始野性的人格美,虽它们正日益消融在了精打细算的日子里、华灯初上的城镇中。而和这种美的第一次接触便是在读《狼图腾》时,关于人和狼的共生共灭,人和自然的共生共灭。之后在看电影版时,还记得快结尾的一个场景,冯绍锋和书记们在茫茫原野上持续追赶着一头孤狼,狼的速度和体力被慢慢消耗,就这样,它被追赶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它停下来,舌头无力地耷拉着,眼神失去了锋芒,看着这些一心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然后,它轰然倒地。也许,是因为震撼太大,所以便多了一些期待。
我们所到达的草原营地刚刚开业,一对来自赤峰的蒙古大叔和大婶为我们照顾饮食起居。大婶说,小时候总是要坐着勒勒车,跟着父母四处奔走,可是辛苦了,现在的年轻人就享福多了,条件都好了。原来他们的小时候就已经不太住蒙古包了,现在也不放牧了,只是时节到了,去牧场打草卖草。他们的孩子也都在城镇里生活,前几天小孙子还来营地玩过。大婶说,我们刚到这也不习惯,早晚天气太冷,还让儿子专门从家里送了一趟被子来。看来,草原的气候是生熟均欺啊,营地里刚搭建起来的崭新蒙古包在风中瑟瑟作响,一刻不息。
从营地出来,往对面遍布羊群白点的山坡走去。远看,山坡上零星散落着几户砖瓦房,看着很近,但走过去着实挺远,有时还会遇见横梗在草原中央的铁丝网,据说这是划分草场用的,一片草场养一群牲畜。有一天,偶然看到公路边的草场有一群羊儿经过,赶紧飞奔至路上,眼前顿时铺满一只只黑的、白的、黑白交杂的、脱毛的、长角的、大的、小的、哞叫的、低头的,那一刻几乎把我此生的羊都看尽了吧,第一次听到羊儿们集体吃草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像是小雨落地,窸窸窣窣。以前以为草原上的生物都是自由的,但未曾期待过的铁丝网却成了它们最现实的拘束。我看到一只黑羊想钻出铁丝网的空洞,却低不了头吃草,另一只想跳过网洞的羊却把半脱落的羊毛挂在了铁丝上,只有小小羊可以自由地在网内外穿梭。
循着公路,我们漫步到了对面山。左边的砖瓦房前散布着一片牛群,老伯使劲地将坡下的牛赶到坡上;走到坡下,忽然发现小溪边徘徊着五六匹马儿,阳光下啜着溪水,踱步前行、安然自得;而远方小路的右边聚集着一小片羊群,看到它们的主人坐在几米远的地方,是在看羊发呆还是听风休息呢;再往前走,又是一座简陋的砖瓦房,一位大婶正在修着房门框,因为口渴,我们便进去向大婶要水喝。房内很简陋,甚至没有一张像样的床,一个狭窄的木箱靠在墙侧,上面叠着几层旧被子和棉大衣,大婶给我们送了几碗水,碗底荡着细细的沙。屋后,便是他们家放牧着的近千头羊,我们兴奋地走近,看到放羊的大叔正在阳光底下温暖着脚伤,据说是去年冬天冻坏的伤,没过一会儿,大叔便又挥舞着木棒,跛着脚吆喝着走向羊群。阳光下,羊儿们慵懒地结伴伏在草地上,一切是那样安静悠然。天空仍似穹庐笼盖着绿野,但却没有了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插曲。牛羊有了固定的家,草儿却没有了旺盛的生命,草原依然很美,却似乎失去了一股活力。
我发现自己的内心是渴望野性的,与生命直接接触、与山川大地一体相容的野性,这也是为什么在读完《额尔古纳河右岸》后,内心涌起对游牧民族的崇敬。逐水草而居,与天地相依,若宇宙有神灵,那他们是一群与神灵走得最近的人,循着对天的信仰,秉着对生命山川的热爱,内心与动物生灵联结,靠着大自然的馈予,以坚韧不拔的顽强活出最野性最丰满的游牧之魂。然而,我在第一次踏入的草原上并没有找到我的期待。数着牧民景区里豪华的商用蒙古包、听着对面商业营地中传出的卡拉ok音乐、看着日益老去的草原牧民,忽然感到,原生的草原野性仿佛就是那头被经济发展、愚昧政策所驱车追赶着的那头孤狼,找不到时间喘息,找不到出路逃离。
大海和草原,你还会选择哪个?
依然,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草原。这里有随着脚步起飞的蚂蚱,有羊群中骑着马儿走向四野的放牧人,有热情和善的蒙古兄弟姐妹们,还有巴雅尔图大哥所描述的骑着马儿上学去的丰饶回忆。虽然,草原已今非昔比,但基因还在,牧民还在。我想,这便是巴雅尔图他们想要做的事情吧,让牧民成为疗愈草原的药方,让蒙古孩子成为疗愈草原的希望,让更多人成为疗愈草原的聚力,而这样的信念,不也是那坚韧不拔的游牧精神吗?
在期待中失落,在失落中重燃希望,人生不就是这样吗?我的草原情结,我想,会一直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