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

眼前的这扇门紧闭,与走廊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凡站在外面,右手再一次伸出,紧接着又下意识缩回。反复犹豫中时间流逝飞快,到底伸了几次手,他已经记不清了。他的额头出了虚汗。

麻烦让一下。

年轻的服务员端着托盘,上面盛着几只油亮的大肘子,侧身走过时,他礼貌说道。凡慌忙闪开,终于逮机会帮他推开门——包间里坐着五六个男人,有人喝得面红耳赤,有人团着舌头胡嚷嚷,好友辉正举着杯子,向身边那个大腹便便的秃子敬酒。

服务员退出来,乘房门半开半掩,凡急忙小声道,不好意思,我想请你帮忙叫个人。

哪个?你怎么不进去自己叫他?

我……凡挠头,就是敬酒那个,我现在去不方便。

好吧。

服务员极不情愿,还是转身进去,一会儿又出来,并随手拉紧了房门。

他怎说?凡问。

那个人说现在没时间,要你先回去。

凡的心一沉。

他晚上去宿舍找你。

服务员下楼时,回头对他喊道。

凡呆住,心里很不是滋味,随后慢慢走下楼梯。

今天工地放假,昨晚凡去找了辉,约他明天到饭馆聚餐。辉说,你挣点钱不容易,去饭馆就免了。你去熟食店买点菜,咱哥俩就在你们宿舍喝一杯。

于是,凡去熟食店买了菜,返回路过烟酒店,他一咬牙,花几百元买了瓶好酒。

想当年,凡没出门打工时,多少个落霞漫天的黄昏,他将木方桌放在院子里,支上两把椅子,随后叫来住在他家几十米远的好友辉,你一杯我一杯喝得不亦乐乎。

木桌上,摆着一壶苞谷老烧;一盘炒白菜;一碟油炸花生米。

最后,两人无数次醉倒在霞光里。

那年开春,他俩走出大山到异乡寻活干,一路北上,最后在这座黄河边的城市落脚。俩人在建筑公司做事,从搬钢筋干起,又学了电焊,成了焊接技工。

那时公司里缺少监理,辉念过高中,被公司相中,发了几本书让他自学,第二年他就通过考试拿了证书,成了公司里的员工;凡初中毕业,好事落不到头上,依旧干着老本行。

环境、身份不同往昔,不变的是友谊。下班了,两人经常在街边寻一小餐馆,推杯换盏畅谈人生,夜深了尽兴而归。

现在,辉经过几年的拼博,已升至这家建筑公司的“工程总监”了。

凡回到宿舍,坐下后瞧着桌子上的那瓶包装精美的好酒发呆——曾经的好哥们儿忙啊,自己想与他喝点酒都成了奢望了。想起当年,两人围在桌边高谈阔论喝着苞谷老烧,那情景已恍如隔世。

造化弄人啊。

凡长叹一口气。

直到半夜,他始终没有等到辉光临宿舍。掏出手机欲问询,终归想想又放下,最后摇头作罢。

那瓶几百元的好酒,整晚孤伶伶摆在桌子上。

翌日上班,凡无精打采,焊了几根钢筋后,他呵欠连天,干脆放下工具,坐在木方上打起了瞌睡。

这时候,几个头戴白色安全帽的监理走上楼来,领头的是辉。

这是谁焊的钢筋?

一个年轻监理站在柱子边,皱眉大声询问道。

坐着打瞌睡的凡一激灵,连忙站起身子。

是……我焊的……

瞎搞,怎偏了这么多?年轻监理回头时,瞬间换了笑脸,凡哥焊的呀,怎搞的,没睡好?这次不罚你,下次注意焊正了……

工地上所有人都知道,凡与总监是好哥们儿,看来小监理今天是准备网开一面了。

不行,必须返工重焊,罚款也要交。

一旁的辉大步上前,脸色阴沉。

他没有看凡。

凡呆住了,脑袋嗡嗡响,辉面无表情又道,你们监督返工,罚款单开了交到我办公室。

说完,辉头也不回踱去了别处。

傍晚下班后,凡回到宿舍生闷气,他不相信辉如此绝情。不会的,他肯定是在开玩笑。凡对自己说。

干坐着不行,我得派人去问问辉。

凡忽然有了主意,请对铺的室友帮忙去打探。他对室友说,你去问辉,就说我买的好酒还等着他喝呢。

好。

室友应允出门。

一会儿,室友回来,凡劈头就问,他怎说?

总监不理我。

室友摇头道,他只说了一句,他挺忙,现在哪有时间喝酒。

完了?

完了。

凡不再说话,起身拿了那瓶好酒,黑着脸赶去那家烟酒店,好说歹说将其退了。

他觉得,酒是好酒,却是喝不出个中滋味了。

辉照例忙得团团转。

凡依旧烧着电焊。

十多天过去,凡突然就在某一天收好行李,辞工去了另外一座城市。走的那一天,辉去别的工地巡查,他俩没有见面。

就是辉在工地上,凡也没打算向他告别。

上车后,凡拉黑了辉的电话和微信。

到得目的地后,凡经过几个月打拼,包下了钢筋电焊工程,买了工具,招上工人,活儿做得风生水起。

有一天上班,门卫叫住他,你是x凡吗?有人打电话找。

凡挺惊异,他问,他说没说他是谁?

门卫答,说了,他叫xx辉。

哦。您就说我挺忙。

这——

我真的挺忙。

说完,凡扭头就走。

这天后,辉再没找过凡。

那一次,凡和工友们顶着烈日拼命干活,几栋楼刚干了几层,忽然被上级部门叫停了,工程成了“烂尾楼”。工人的工资没法开,凡挨了当头一棒。粗略算下来,他亏损了三十多万。

凡去公司要账,财务说,你这点钱算啥子?有人亏了百多万。公司查封了,钱也被冻结了。现在拿不出一分钱。

到底是啥原因被叫停了?

凡急切问道。

财务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别问。

但是……何时结钱,公司得有个交待啊。

慢慢等着吧。

一个月过去,凡没有等到公司回话,手下的工人着急,要他结算工钱。凡从银行取出全部家当,结钱散伙。

公司始终杳无音信。

凡待不住,只得回到老家。他心里堵得慌,整日借酒消愁,经常喝得头昏眼花,苞谷老烧的后劲足,他的脸色黑红黑红。

酒真是好东西,一醉解千愁啊。

常常,凡在院子里手舞足蹈。

木桌上,摆着一壶苞谷老烧;一盘炒白菜;一碟油炸花生米。

这天黄昏,凡在院子里继续喝闷酒,一辆越野车驶进来。

他抬头,那个熟悉的身影不期而至。

嘿嘿。凡忽然轻声怪笑。

他打个酒嗝,抓了几粒花生米扔到嘴里。

辉下车,手里提着一瓶酒。

一个人喝闷酒有啥意思?不给哥们儿搬把椅子?

辉来到桌子边,望着凡说。

凡抬头瞧了辉一眼,站起身搬了把椅子放下。

总监大驾光临,真是稀客啊。

瞧你这话说的……

落座后,辉尴尬挠头道,今天哥们儿不喝苞谷老烧,喝这瓶好酒。

凡不吭声。

呵呵,辉拧开瓶盖,继续道,我没想到,你真狠心,拉黑了我的电话和微信,到处找你不到。

我俩不在一条道。

凡终于吱声,语气不咸不淡。

端起酒杯辉说,我这次回来,想请你到老公司承包钢筋电焊,这期工程有好几幢高楼,算下来赚的利润不少。想不想干?

不过,一定要保证工程质量……

辉仰头,干完了杯中酒。

凡怔住。

你看,今儿个的霞光好漂亮。

辉莫名来一句。

凡有点恍惚,站起身端着杯子道,不多说,全在酒中了。随后仰脖一饮而尽。

坐下后,凡忽然发现,辉带来的这瓶酒,竟然和他当年买的那瓶未开封的好酒,牌子是一模一样……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社区内容提示】社区部分内容疑似由AI辅助生成,浏览时请结合常识与多方信息审慎甄别。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相关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友情链接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