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小姐与葫芦先生其实很早就认识了。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彼此，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手机上聊着。在粗浅的寒暄之后，就退缩到彼此的好友名单深处。那里像是心脏的影子下面，葫芦先生看不见栗子小姐，栗子小姐也不知道葫芦先生。
后来，栗子小姐与葫芦先生考到了同一所学校。他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她的学长。
当笨拙的葫芦先生提着两个葱油饼呆呆的看着忙碌的栗子小姐的时候，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甚至忘了自己作为接待新生的学长的职责--去帮栗子小姐拿行李。
“嗨，我是栗子小姐!”
“我…我是葫芦先生!”
然后葫芦先生看着栗子小姐远去，瘦小的身体在熙攘的人群里像是一道光，似乎照亮了些什么东西，但是还没有人意识到。摩肩接踵的人流没意识到，栗子小姐没意识到，葫芦先生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事，总是千难万难的开始，但是号角一旦响起，接下来便可以顺理成章。
“葫芦先生，我觉得你那边的食堂饭菜好好吃喔。”
“葫芦先生，你还单身吧？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
“葫芦先生，我…”
“葫芦先生!”
栗子小姐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葫芦先生的QQ对话框里，出现在葫芦先生的通话记录里，她也会偶尔出现在他的面前，或者他的脑海里，他榆木一般的心脏也泛起了一些，他独自一人想起来会痴痴的笑的心思。但是葫芦先生太笨拙了，他藏在心里的话像是被大石头堵住的幼芽，那道幼芽在光的照耀下缓缓生长，撑开了心脏的壁，卡在喉咙里，他呆呆地看着栗子小姐的头像。
“栗子小姐，我…”
“怎么了？”
葫芦先生盯着QQ对话框，心里的幼芽忽然像是触电一般缩了回去。
“我想请你看电影，可是忽然想到你可能不太喜欢魔幻类型的电影，所以…没事了。”
葫芦先生犹豫了半天，才这样发出去。
“我去呀!”
栗子小姐这样回答。
葫芦先生高兴得站起来，差点把手机甩出去。
“不过我一个朋友已经约我了哟，不如一起吧。”栗子小姐又发过来一句。
“那…好吧。”
葫芦先生看到外面似乎在下雨，他的心里也忽然湿润起来，本来茁壮成长的幼芽也几乎缩回了阴影里。他放下手机看着窗外，头顶的云直愣愣的往地上压，像是有几千斤，几万斤那么重。压得对面还未完工的屋顶也“嗡嗡…”的叫起来。
“喂，快点啦，笨笨的葫芦先生!”
“哦哦，我马上到!”
其实葫芦先生很早就开始准备了，但是他发了一会儿呆，当栗子小姐的电话响起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要迟到了。
“等，等我一下。我马上到!”
葫芦先生满脸羞愧，他在这之前和别人约定的时候，从没有迟到过。
“栗子小姐，对…对不起，我…我迟到了…。”
葫芦先生深深的吸着气，想调整一下急促的呼吸，他将头微微的偏一偏，不让呼出的白气打到面前这个穿着粉色外套的女孩儿。
“走吧～”
旁边灰色外套的女孩儿跺了跺脚，也不去理会葫芦先生与栗子小姐听没听见，便自顾自大踏步的走了。
栗子小姐赶忙追了上去。
葫芦先生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他看着栗子小姐在泥泞中手忙脚乱的样子，也觉得可爱极了。
“栗子小姐，你把伞收起来吧，我帮你撑着。”
葫芦先生将手伸向栗子小姐，想去搀一下，只是指尖刚刚触碰到栗子小姐，他便忙不迭的收回来，又将伞递到了栗子小姐的头顶。
栗子小姐将伞推开了!
葫芦先生怔住了。
他看着栗子小姐像小丑一般把自己的伞挥过来挥过去，纤细而稀疏的雨丝落在她的头上，发丝像是打了油，泛着光。脚下的泥珠欢快的跃上她秀气的小白鞋和裤腿。
“栗子小姐，你把伞收起来吧，我给你撑着。”他凑到她身边，努力维持着平衡。
栗子小姐回头看了看葫芦先生和他手中高举的伞，乖巧地把自己的伞收了起来。
葫芦先生又怔了。
他赶紧贴身上前，将伞举得高高的。
栗子小姐晃荡的长发像是五线谱上跃动的音符，悠扬的发香似乎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又或者那看不见的气息其实是一群只能嗅见的快乐精灵，顺着葫芦先生的鼻孔钻进他的心里。
“啪…”
葫芦先生还在出神，手中的伞再一次被扫开了。
“你干什么？”
栗子小姐与葫芦先生同时这样问起来，只是葫芦先生的语气和表情里满是疑惑与委屈，栗子小姐则是满眼的愤怒。
“你能不能好好打伞？我都看不见路了…”
栗子小姐张嘴时夹杂的火气在语音未落的时候便消弭不见了，甚至本来尖锐的声音也温柔了下去，变成了娇嗔。她瞪了葫芦先生一眼，转身向着遥遥领先的那个女生追了去。
葫芦先生羞红了脸。
他觉得这条泥泞的路要负很大的责任，如果不是这泥泞的路，即使他心有所思，也不会伞都拿不稳，遮住了栗子小姐的脸，惹的她不开心。前方施工造就的泥泞还有五六十米，左边跳过一条深沟就是人行道，葫芦先生觉得自己有义务解救她们。
屈膝，摆臂，跳…
葫芦先生很后悔这样做了，他麻利的爬起身来，用在水泥地上拍的麻木的手指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纸巾，擦拭身上的泥水，然后故作轻松的跳了一下。
远处同行的女生站在那里，掏出手机看了看，似乎很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这让他心里揪了一下。
“葫芦先生，你没事吧？受伤了没有？”
栗子小姐走到了深沟的另一边，探着身子，关切地问。
“喔，我没事儿，就是衣服脏了。”
“你们快点呀，没事儿就快走吧，电影快开始了。”
前面的女生对他们喊。
葫芦先生看着栗子小姐踉踉跄跄的在泥泞中追上去，他自己也骨碌跑起来。他觉得，以后和栗子小姐出来，一定不要带别人了。
……
那天之后，葫芦先生一直觉得自己第一次邀约就表现得这么糟，肯定惹得栗子小姐不肯高看一眼，却又不甘于普通的相处，他猜不透栗子小姐的心思，思来想去不知道如何改观栗子小姐对他的印象，于是在很长的时间里，他们也就只是普通的寒暄，甚至栗子小姐来找他吃饭，他也总觉得拘谨了许多。
时间匆匆的过，像是山涧里受惊的梅花鹿，越是魂牵梦萦，就越果断的钻进山林深处的秘境，再不得见。
一转眼，四个月过去了，一个学期就在葫芦先生的等待中结束了。但葫芦先生心中的幼芽到底还没死。他看着那个熟悉的聊天框，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栗子小姐，你什么时候回去呢？”
“15号吧。”
葫芦先生翻出自己一个月前网上购票的记录，看了又看，然后把十四号上午的坐票退了回去。
“你是哪趟车呀？”
“忘记了呀，我只记得是晚上十点四十走的。”栗子小姐回答的漫不经心，葫芦先生却焦急起来。
“你怎么买的夜车？有没有座？有没有人一起？凌晨到了襄阳你怎么办？”葫芦先生撒豆子一样抛出一大堆问题。
“我一个个说好不好？第一，我前几天才想起买票，看了才发现只有晚上的票了。第二，有座。第三，有一个女生，以前是高中同学，这次一起回去。第四，不知道，等到天亮吧。”
葫芦先生被栗子小姐认真的样子逗乐了，但他一下子又自责起来，倘若他能够在春运票刚开卖的时候就提醒栗子小姐，栗子小姐也不会陷入这样的窘境。
他找个一个理由让栗子小姐把自己的票样发给自己，然后暗自买了一张一个车次的票，遗憾的是葫芦先生既没买到与栗子小姐一个车厢的票，也没买到坐票。
他故作惊喜的对栗子小姐说“哇，好巧，我也买的同一趟车呀。就是中间隔了一节车厢。”
葫芦先生这样说着，心里却早已经决定到时候一定要穿过那节车厢，到栗子小姐身边去守护她。
“哦哦”
栗子小姐似乎很兴奋，“你知道吗？原来从我们宿舍楼翻墙出去有一条后街。”
葫芦先生没来由的烦躁起来。
“刚下过雨，到处都是湿的，你翻什么墙，摔了怎么办。”
“哎呀，不会的，这面墙很矮的，而且还有人搭了一个梯子，我觉得这个梯子就是为我准备的。”栗子小姐笑嘻嘻的。没有感受到葫芦先生一下子改变的情绪。
“那我这里为你准备了一坨粑粑，麻烦你来吃一下？”
“你说什么呢？我还在吃东西呢。”
葫芦先生看着这段话，不知道栗子小姐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娇嗔，还是气急败坏，他放下手机好一会儿，也只是发过去一句“回来的时候不准翻墙了，路滑，注意安全。”
“嗯嗯”栗子小姐马上回复道。
不知道为什么，葫芦先生总觉得当栗子小姐回答一个嗯的时候，一定是冷漠着脸，然后微不可察的点了一下头，继续严肃地做自己的事去了，但是如果看到“嗯嗯”就似乎看到栗子小姐坐在那捧着头，认真地连连点头的可爱模样。
但此刻他还在为自己刚刚粗鄙的言语懊悔不已，只得随意找了一个借口，让着栗子小姐好好玩耍，自己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一个星期就这样在葫芦先生的期待中过去了，
他数着日子，算着时辰，栗子小姐的消息却提前来了。
这一次没出什么意外，他们三个人提着行李，从公交辗转到地铁，然后到火车站，取了票进了候车厅，然后如期上了火车，她们两个女孩儿坐在了一起，葫芦先生被挤在了另一节车厢，人一个堆着一个，葫芦先生拖着一个几十斤重的大箱子，死活也挤不过去，不过好在没有任何意外，他们一齐下了车。
站在襄阳火车站的广场上，一阵湿冷的风吹过来，把像炊烟的雾拍在他们身上，他们集体打了一个哆嗦，像是在冰雪地里忽然被扒去了一件衣服，两个小女孩儿跺着脚，找了一个花坛边坐着去了。葫芦先生也坐了去，拿出他带着的周黑鸭，香蕉和水。她们却不吃，只是客气的道着谢。
葫芦先生自己很没意思的吃了几口，低温让吃的完全失了味道，让葫芦先生的味蕾也觉得冷起来。
“我们去那里坐坐吧，那里有一个全天候营业的肯德基。”
葫芦先生用百度地图找了好久，才确定了方位，但是他只是探了探身子，却一眼就看见了店里亮着的灯。
“怎么不早点说呀，”栗子小姐有些抱怨，“害我们吹了半天冷风。”
葫芦先生尴尬的笑笑，他看得出栗子小姐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自己心里却自责起来，他从襄阳火车站往来无数，却都是急匆匆的来去，实在没留意这样的地方，怕是栗子小姐吹了冷风，万一着凉罪过不小。
那家肯德基就在人行天桥对面的转角，他们拖着行李，进得店里，里面人却是不少，葫芦先生为着她们找着一个坐的地方，又买来两杯热乎着的豆浆，她们还是不肯接着。
葫芦先生一阵烦躁，唬着脸将豆浆摆下，自己寻着一个座位，与人挤挤小憩去了。
事情就这样马马虎虎的过去。葫芦先生的闹钟与同行的女生一齐将葫芦先生叫醒，他们拿了各自的行李，坐了各自不同的班车，各自回了。
葫芦先生本以为的浪漫旅程全无踪影，栗子小姐对他也总是拒绝，拒绝让他帮忙搬行李，拒绝吃他带的东西，甚至最后的那杯热豆浆，也差一些被栗子小姐拒绝，他预计栗子小姐其实察觉他的意思，却对他全无想法，所以如此处处留意。
葫芦先生一想到这样，只觉得茫然的紧，只是女儿家的心思不知如何，恰逢年节将近，葫芦先生不由自主的忙碌起来，七大姑八大姨的调侃万不会少，他嘴上一句一句的应付，心里却空了些，那些平日里的阴影似乎被年节里随处骤起的鞭炮声驱散了一般，只剩下栗子小姐巧笑嫣然的模样孤零零的立着，惊地他慌忙将自己也变得和栗子小姐一样，在心里不知所措的陪着她。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酒酣肉畅的日子还未结束，开学的日子就到了。
葫芦先生先去了学校，栗子小姐还有其它宴事隔了两天才到。
“你到哪了？”这句话葫芦先生不知道今天自己问了多少遍了，他在地图上一遍遍确认栗子小姐的路线。
“我在光谷呢。”七点多栗子小姐这样说的时候，葫芦先生很是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葫芦先生就没法淡定了，秒针认认真真的迈了三千六百多步之后，栗子小姐还在原地踏步。
葫芦先生开始有些慌乱的查找公交路线，然后让栗子小姐看能不能打车过来，栗子小姐的位置已经离学校不算太远了，只是适逢赶上晚高峰，一个个赶着回家的饮食男女像是百米冲刺的斗士，爆种一样的激动，把公交都挤得似乎是在摇晃。
葫芦先生也经历过公交的高峰，他明白瘦弱的栗子小姐还提着那么重的行李，实在挤不过那些被生活追赶成饿狼的人流。偶尔不知被什么人叫过来的出租车还离着几十米，就被人赶上去逼停下来，倘若没有一个明确的领先者，似乎车门都会在争执中被扒下。
这真是一个疯狂的时刻，栗子小姐像是被裹挟的树叶。
城市的灯渐渐亮了起来，刺激着包括葫芦先生和栗子小姐在内的所有人的神经。
已经八点半了。
葫芦先生站在校门口开始打车，平日里川流的车依旧忙碌的过，只是葫芦先生挥酸了手，也没有一个和蔼的出租车大叔停下车问他要去哪里。
“栗子小姐，我过来找你吧。”
葫芦先生让语气尽可能的平淡，他站在公交站台上给栗子小姐打了最后一个电话，他不知道自己搭公交过去有什么用，但是这不能阻止葫芦先生去到栗子小姐身边。
“嘟…嘟…”
没人接!
葫芦先生一下子紧张起来。
他看着一辆公交远远的过来，从身上搜出两个钢镚，他急切的迎上前，左脚踏了上去。
嗡…嗡…葫芦先生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我上车了。”这是栗子小姐发来的短信，葫芦先生赶忙退下来。
“嗯嗯”葫芦先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这样发了一句，然后他又补了一句注意安全。
此时已经九点多了，虽然这几乎是葫芦先生度过的最温暖的一个冬天，但白天阳光所施舍的温暖已经被风吞噬殆尽，但风显然并不满足，它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流连忘返，像是吸血的怪兽一般汲取着所有人身上难得的温暖。
葫芦先生穿着外套，站在回学校下车的站台那里听着歌。
一辆拥挤得似乎会爆开的公交急促的在葫芦先生面前停下，吐出一串提着行李的人后又火急火燎的跑开了。葫芦先生看向其中一个瘦小却提着大大行李箱的身躯。
他将手伸了出去，自然到被栗子小姐摇晃着大行李箱躲开之后才愣住。
他还是轻触到栗子小姐的指尖。
“你，你回去吧。”栗子小姐吃力地拽着行李箱疾跑两步，赶上了在前面行走的两三个女生。再一次躲开了葫芦先生伸向行李箱的手，也堵住了葫芦先生想帮忙的话。
他只能呐呐地说“那我回去啦!”
“嗯嗯，你快回去吧，别着凉。”
葫芦先生看着栗子小姐吃力地远去，把她最后说的话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一晃又不知过了多少天了。
“我请你吃饭呀，葫芦先生!”
栗子小姐发来一条短信，葫芦先生赶忙应允，麻利的换了一身衣服，梳了头发出了门去。
葫芦先生完全忘了他和栗子小姐吃的什么，他只知道栗子小姐破天荒一般同意了送她回宿舍的请求，他一路上都像是喝醉了酒。往日地少言少语，如今像是解开了封印，他一路说，她一路听。只恨路程太短，时间太快，葫芦先生一个恍惚，已经到了栗子小姐的宿舍楼下。他们停下脚步的时候刚好说到一个单身的话题，他喋喋不休的说了几句，发现路已到了终结，只好停下来。
却听得栗子小姐暖暖的说“要是你不是单身，也不会陪我走这一段路了。”
葫芦先生一愣，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栗子小姐早已噌噌噌地绕过了屋宇，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一整天葫芦先生都在为着那句话乱着思绪，他觉得自己像是一颗点着了的爆竹，却没了地方将心中的淤堵发泄出来。他看着栗子小姐的对话框，那里空空如也，他发出去的问候也像沉入大海的石头。他一杯杯地喝着水，像是要把那颗快要燃起来的心浸入水里。
又过了一天，
他将手机放在桌前，用手撑着脑袋。
“滴答～”葫芦先生一个激灵弹起来，手机的屏幕才缓缓亮了起来，那是栗子小姐的对话框，上面只有一句诗：
“山有木兮木有枝”
葫芦先生解开手机锁，深吸了好几口气。
才颤抖着发了一句，“我来找你吧!”
“不要!”
那边迅速地回答。
还没等葫芦先生沮丧，又收到一句新的消息。
“我来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