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赭红色的平原,在视野尽头赤红的大地连接着橙红色的天空,在极远处模糊可见起伏的山丘,她已经习惯了在这样或那样的梦中“看见”各种意想不到的奇遇。不过此地辽阔瑰丽竟未见任何人工痕迹,有巨浪滔天之声却也未见有瀑布或河流、大海,即使是常穿梭于各种梦境的她也不禁暗暗惊奇。她环顾四周,选定了一个她认为离那万马奔腾般巨大水声最近的方向,正欲迈步落脚,便听头顶一温和女声响起:“欢迎来到你的世界!”
她微微惊诧,不动声色地抬头望去: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正立在她斜上方的空中。妇人身着紫色长袍,面容端庄,此时脸上挂着清浅的笑容,可偏方的脸型、略高的颧骨和那双圆眼都让她察觉到妇人的不普通,非掌大权、居高位或不苟言笑的人难有的威势。因为往日梦中她只是匆匆来去的看客,所以即使知道此地怕是只有她一人也仍未做声,而那妇人目光不动依然看着她清浅微笑。
就这样静默半晌,妇人先动了,缓缓落在她面前。
“不好奇么?”妇人问道。
“你会说的,不是吗?”她反问。
“是啊,时间不多,终得相告。”妇人略微无奈,“这是你的世界,不过是你的世界之一——愤怒的世界,我叫菲芮。你终于有了别的表情。”
是的,她虽看出妇人的不凡,却未料到愤怒会是由这么个看上去并不暴躁、只是有些严肃、甚至可以感受到严肃外表下亲切温和一面的妇人掌管。
“觉得愤怒应该很暴躁、丑陋吗?起码应当是个肌肉虬结的壮汉?”
被戳破所想,她面上浮出红晕,微微颔首。
“孩子,愤怒是有力量的,无关乎是由什么样的人产生的。”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她低声背出所想,示意妇人自己已经明了。
“愤怒的力量是为了守护而存在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真正的守护可不是攻击性强、暴躁吓人可以做到,要想真正发挥出愤怒的潜力就需要温和、理性,不然只会适得其反。”妇人边说边走到她身旁,轻轻拉起她的手,“我带你去看看这个世界。”
她本能地抗拒着与他人的肢体接触,刚想要抽出手来,却发觉妇人的手并未直接与她的相接触,两只手间是一层流动着的淡紫色的物质,她侧头看向妇人,妇人脸上则是了然的笑意。
“你不是好奇滔滔水声源自何处吗?别那样看着我,我自然能感受到你的一切,不然怎么管理这个世界,帮你调度起潜藏的力量,同时保护你尽量不受那些狂暴力量的伤害?只是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妇人脸上都是放松与惬意。
“那我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的想法?”她终于说出了带着自己感情的话。
“当然可以!不过你需要温和和理性,只有这样你才能感受到我看到的一切——你真正想守护的东西,发挥出自己的最大力量。喏,这就是水声的源头。”妇人轻抬下颌示意那双盯着自己脸庞的她的眼看过去。
那是一条紫红的大湖。
它整体狭长,像河却不能流,与普世价值中的湖也截然不同。此处无风,但它表面处处是百米巨浪,巨浪之间毫无关联,方向迥异、杂乱无章,两两相碰便是一阵惊天巨响。水中飘着许多浅紫色的气泡,被各方巨浪冲击但不曾破碎。
“为何我早先环顾四周并未见此水?”
“回头。”
她依言转头,彼时无垠的赭红平原成了拳头大小,亦可见平原并非平原,而是盆地。又看了看紫红大河,她心中有了惊人之念,不敢相信地看向妇人。
“如你所想,那世界是被它冲击成那个样子的,准确地说是被我小心分出的支流冲击的,颜色也是从它身上沾染的。”
“那什么是我真正想守护的?”见识了愤怒力量狂暴的本源,她似乎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动用这些可怕的力量。
“孩子,不要怕,其实你可以很好地使用它的,在你不曾察觉的时刻,你已经这样做到过了。你看这个,这是初一那节由别的体育老师代上的体育课,下课前要跑600米。”妇人引过一个浅紫色的气泡。
“嗯嗯,我记得,当时我是我们班的领跑,全班女生跑步的节奏都被我带成了全程匀加速的节奏,代课老师不知道就批评我们前两百米跑了四十多秒,态度不认真,如果后面400米不能有半个班的女生跑进1分15秒就罚两组素质。”
“记不记得你当时的感受?不满、生气、不服气。然后呢,你不仅带着所有女生在1分20秒前跑回,而且还跑出了自己400米最快的一个成绩1分05秒!”妇人一脸欣慰,又引过另一个浅紫色的气泡。
气泡里的画面是另一个初秋时节,她和一群女孩子双手费力地举着实心球砸向脚前的地面,示范纠正了几次动作要领的体育老师正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一群穿着高中部校服的男生抱着篮球、吹着口哨绕过她们走向教学楼,其中一个男生看了她们一眼,挺大声的说了句:初三女生真垃圾!马上一颗实心球落到了他身后不远处,那男生回头一看快步走进了教学楼。那颗实心球是她扔的,先前只能扔两三米的她也不太相信自己忽然扔了那么远,体育老师也看到了有颗实心球扔了很远,就过来问问是谁可以考试了。女生们毫不犹豫指向了她,她也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扔一次,虽然比前一次近了很多,但也够了女生的满分线。
“你真正的懂了自己当时想守护什么吗?你希望被公正客观的对待,你看中集体的荣誉、不能接受别人随意抹黑,这些都是我看到了、但是你不一定感受到的东西。你之所以没有受到暴躁力量的伤害,是因为你及时的通过当时的体育运动把力量发散出去了,更多的时候你是这样的——”,妇人又引过好几个小气泡,“你看这是你小学被妈妈冤枉欺负了同事家的孩子,委屈生气却无法获得妈妈的相信、支持,第二天就高烧39°C。好不容易退烧,又变成嗓子发炎,甚至咳了带血丝的痰,被大夫说小小年纪居然有这么大气性。前前后后硬生生病了大半个暑假。再看看这些,基本上从那时候起,凡是被父母想当然的批评了,特别是那些你根本没做过的事,你就会因为最亲近的人不相信你而一夜之间嗓子发炎,什么时候好了基本就代表着你什么时候放下了那件事。这些年你在这上面受的罪还少吗?”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泪水满脸,不知道是心疼气泡里那些个年幼的她,还是懊恼自己没想过如何与自己的愤怒和解而糟了那么多一样的罪。妇人亦是满脸心疼,眼角湿润。
“孩子啊,要记得,愤怒是为了守护你而存在的,不要让它也成为伤害你的一员。要学会温和和理性,生气的时候想一想我,想一想这个世界,认真感受我所看到的,去接纳自己的愤怒,引着这些力量去达成你的想法,即便不能利用这些力量,也要学会保护好自己,把不开心写下来、讲给你的朋友们、通过运动发泄掉,不要再用伤害自己身体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
……
她伸手按开床头小灯,缓缓坐起,与往常一样拿出枕头下的笔和本子,记下她还记得的点点片段:我遇见了生命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