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经犊子  (第二节,共四节)

  上一节我说到同学从老家回来后恍恍惚惚的样子,这节讲他恍恍惚惚的事由。

    直到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同学讲了他回家后的一段经历:

    “我回去的第一天晚上,月黑风高。我和我亲锅儿讲了好久乱七八糟的事,越讲越兴奋,直到凌晨一点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同学的思维有点乱,我提醒他说,“是哥儿,不是锅儿,还有,你不要人为渲染气氛,你能确定那晚上就是月黑风高吗?”我指了指窗外。

    “你不要打岔,我们那里就是‘锅儿’,总比你们叫“沟沟”好听吧,那天确实月黑风高。”同学叹一口气,很认真地说,“我本来不想跟你讲的,你这样说我还真不想讲了。”

    我表示不再打岔并鼓励他讲下去,以示尊重。其实我没什么心情听故事,他这个人,要讲个事情一定要讲下去,才不管别人愿不愿意耳他。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说道

    “已经讲过了。”我继续鼓励他讲下去。

    “突然,我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是从大门传来的,你想,既然月黑风高,金属的声音一定很清楚。”

  “是的,一定很清楚。”

  “你知道,那个声音离我睡房很近,晚上又热,我睡觉不关门的,这样,声音就很容易地传进来了。”

  我似乎进入故事情节了,睡觉不关门本来就是一件疯狂的事。三年以后的一天晚上我也学过一次——不关门睡觉。那晚一定不是月黑风高,因为攀枝花的天气就没有月黑风高过。第二天醒来,我丢了一条新裤子,一同丢的还有穿在新裤子上的一根新皮带,夹在新皮带上的一部新BP机和一台2800块钱的新手机,门口却多了一块新砖头。谢天谢地,我没有像同学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不然,我脑壳上就会有个旧伤口。更不会现在这样津津有味的“扯旧犊子”。

    “金属声音后的瞬间,我就联想到之前有个悉悉索索的声音,是从围墙边传来的,”我同学继续说,“我以前跟你讲过我家是方U型的房子,围墙只是用来防伪君子的,尽管伪君子总是比小人多。所以,围墙就形同虚设了。”

    “不然,”我说道,“你知道破窗效应么?围墙一定是需要的,围墙可以防止伪君子转变成梁上真君子。”

    “你说得很有道理,”同学说,

    我说:“不对,因为“破窗效应”不是我发现的。”

  “我家附近有个异姓家族的小儿子,名声不好,不过还没有串夜门的前科,也没有被逮过。”同学继续说,“还有,我一个同高祖的堂兄名声也不好,主要是‘冥顽不化’,脾气暴戾还巨贫。和我大伯家是仇深似海的关系,三叔婆呢又喜欢添油加醋。意外的是,我是跟我这个远房堂锅从小玩到大的,上山抓蛇、打鸟、捅蜂窝剁蜂蛹…”同学抓了一把刺猬毛一样的头发,“问题是‘小儿子’们的家和堂锅新居斜着门对门,中间一条陡峭的土坡路,这条土路中间拐个弯的尽头就是他们两户人家,再往上就是黑森林。”那时我还不知道可以笑,真的,我太单纯了。

“也就是说无恶不作咯,”我说。“你说的这些关系有点乱。”

    “不至于,如果无恶不作的话我也不会像跟屁虫一样给他提蛇皮口袋了。”我坏笑,同学不理,继续说,“关系乱不乱不是重点,等等,你的表情和话一样有毒。”

  “我们那里抓蛇打鸟不是正经人干的事,”我说。

  我心里还是很满足,因为我一直以为只有山里人才配得上民风淳朴的。没想到他们那如此边缘地带也不愚昧——有社会学家认为,所谓“民风淳朴”就是“民风愚昧。”现代社会,愚昧比彪悍更受歧视,彪悍比愚昧更受人尊敬;一般来说,但凡愚昧都免不了彪悍。

    至于为什么有满足感,至今我也没弄明白,也许是当时,我们那个地方也不太平吧。有种难兄难弟相逢恨晚的感觉。在那个年代,我最向往的就是外婆家,和同学家一样,也是山里,其实外婆家离我家直线距离就十来里。不同的是,那边的人慷慨大方热情好客,敞开门睡觉;全家人外出一天不锁门,外出一年也不锁门;自行车摩托车放在山村公路的尽头;田地里是各种农具——第二天一早还要继续下地干农活;还要继续骑车赶集;过年回家不用找钥匙开门。

    2019年5月22日那天,去外婆家看到的还是这副模样!同时鉴证这一伟大奇观的有远道而来的一位挚友和两位新朋友。

    我父亲常常对山里人赞不绝口,除对我母亲。我一度认为母亲下嫁平原就是错误,至少是媒婆的错误。

  所以,媒婆都该投进铁笼子里,不管是女的还是男的,江苏卫视的那个男的也要进去,还有那个女的,等等,还有一个男的。

    “是门扣的声音,”同学迅速把正在发神经病的我再次带到情景中来,我屏住呼吸听。同学继续讲,“我屏住呼吸,连续响了两三声。然后我悄悄的起床,踮着脚,走到房间门口。我不是说了我睡觉不关门吗,眼前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串夜门的来了!正在开门,他是从围墙翻进来的。我心里紧张极了,如临大敌。我摸索到父亲房间,轻轻地摇醒父亲并告诉他我看到的情形。父亲低声说:‘不急!’,随后,我回到门口继续观察敌情。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房间跟父亲房间中间有道门,我锅儿…”我心里笑了一笑,不过眼神并不老实。“我锅儿的房间在院子对面,也就是我房间门对面,中间隔了一个院子。我看见又进来一个人,个子不高,共两个人,个子都不高。”

  “这个符合所有串夜门的身份特征,匀称。”我笑道,挺直腰杆,然后俯视着我同学。其实我听着还很紧张的,至少是紧张的坏笑。

  “坏银!”同学(他个子也不高)撇了我一眼,声音颤抖了,也许是情景重现使他无比紧张,把一杯凉白开一骨碌喝下去。我给他掺满热开水,他继续说,“我父亲还没收拾利索,他是不是像要走亲戚那样拾掇自己,我无从得知。可是我的时间似乎停止了,好像过了一个中世纪,他们(指串夜门的人)都进来了,一个人走到我锅儿房间门口,不好!”同学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杯子里的水溅了一桌子,滚烫的水滴也溅在我脸上。

  我腾地跳起来,不知道是水太烫还是吓了一大跳。

  “老子……”我哆嗦道:“把老子魂都拍飞了。”

  “对不起,当时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他们要谋害我锅儿,而不是锅儿房间旁边羊圈里的十只羊。‘嗨!哪个!’我大喊……”

  “你不该这样客气地跟他们打招呼,’‘嗨’和‘哪个’不适合用这个情况。你应该说:‘狗x的!找死。’”我纠正他的措辞表达。

    “你就是烦而且还真讨厌!我喊的是‘嘿’不是‘嗨’。你耳朵不好使。”我很想说,“你应该说‘巴嘎鸦路’,或是‘fuck you’。”但是我觉得正在看这篇文章的读者也会反感我,就像讨厌电视剧里的那些的拖油瓶子一样讨厌我。我把这句话生吞下去了,连同我那杯水。我重新给同学掺水,同学继续说:“我声音很大,感觉耳膜嗡嗡,自己倒是吓了一跳,这一跳就跳到门外,眼前的一切再清楚不过了。”

  “你知道是谁?”

  “知道。”

  “你不是说月黑风高吗?”

  “因为去我锅儿房间门口的那个人吓了一大跳,破了胆,说了一句话。”

  “哪句话?”

  “哎哟。”

  “哎哟?”

  “哎哟。”

  “这不是一句话。”

  “够了。”

  “确定?”

  “确定。”

  他继续说,“他用手电筒照我眼睛,骂骂咧咧,居然跟我擦身而过,我居然愣住了。”

  “没出息!”我说道。

  “不是的,或许是。我愣住的原因是,我不相信是他们。”

  “你认识?”

  “我跟你说了,那声音化成灰我也清楚,就像我现在在你面前讲这件事情一样真真切切。”同学眼睛发亮,我的眼睛也不甘示弱。他继续说道,“当我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顺利到大门口了,只留下发呆的我。我的亲爹在干什么呀,据事后父亲说他正在穿裤子。我追着跑,只有一条路。一边是山体,两百多米的距离。我追到到拐弯的地方,黑影正好跑到他家后墙,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完了?”

  “完了。”

  “你没去他们家找他们?”

  “没有,还能怎么做?和一个熟人撕破脸皮?他家离我家就拐个弯,他们没搬家前就隔几棵松树。”

  “也是,”我说。

  “只是没想到是‘小儿子’的两个锅儿,他名声不坏,怎么潜伏的这么深,他用电筒射我脸时又那么符合串夜门的惯例。”他说着,望着窗外,眼睛仿佛蒙上一层薄雾,又像月黑风高的夜。

  “专业,”我说,“跟索罗斯难分伯仲,所不同的是索罗斯们在亚洲全身而退,还像英雄一样令人崇拜,而他们却仓惶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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