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现在,就让视线转回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就连时间都可能忘了自己的模样。
那年,外村来了一对双胞胎两姐妹嫁入李村,姐姐叫春秀,妹妹叫春丽,她俩都不是貌美如花,却也秀丽可人。这两双胞胎不仅模样身段相似,连说话腔调,行为习惯也相似。若不仔细区分,倒很容易混淆。她们嫁的不是别人,正是小李子和大李子。
原来,那年村长要去外村考察,带上了小李子和大李子,让他们辅助他去考察。考察到一户农家,这农家就这俩双胞胎姐妹,问她们父母在哪,她们都说不知道。问村民,说是一对孤儿,自小相依为命。小李子和大李子便就在这家贴心地东拉西扯,帮她们干许多活。
于是,这两姐妹一拍即合,就对上眼了,异口同声地说要嫁给他们。小李子面红耳赤,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乐开了花。“姑娘家的,可想好了啊,到时可别嫌弃我家屋破。”大李子逗弄道。两姐妹笑起来。
村长知此事,热心地牵线搭桥。于是那年三月,两姐妹就这样风风火火地嫁入李村。姐姐嫁入大李子家,妹妹跟随小李子,村子里大摆宴席,甚是热闹。并且李村那棵百年桃树在一夜间开满桃花,粉白花朵纷纷扬扬,煞是浪漫讨喜,令村民啧啧称奇。
一年后的同一天,他们两家各自都生下个大胖小子,堪奇的是这两小子居然十分相像,待长到三四岁年纪,两小子倒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大伙儿私下里议论纷纷。嘴酸的大李子坐不住,望着儿子道:“哟,也不知这小子是谁生的,这般模样。”小李子明嘴不说,心里也暗自怀疑。
而两姐妹心里各自也很是嘀咕。
(五)
疑惑的不只这些,就在前几天,村里头来了两个成年模样的人,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大约三岁左右的孩子。这本无所奇,奇的是那孩子满村乱跑,哭喊着要找爸妈。而那两个成年人魂魂颠颠的,像木头人般在村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孩子,孩子。
就这样,三个人在村里晃啊晃,大伙儿看了都觉得奇怪。看模样穿着,这三人应该是一家人啊。有人跑上去问,他们也不理,自顾自地走。大伙儿无奈,跑去问村长。村长也束手无策,这青天白日下咋出现这档事。
于是报到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出动,把那三人请到了所里。可无论怎么问,他们都无动于衷,像失魂了般,大的叫着要找孩子,小的叫着要父母。“ 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大李子打趣道。
“ 去去去,别添乱。” 大伙儿说着。大李子自讨没趣,但嘴硬:“ 要我看啊,这小孩定是野杂种,把这两个大的搞疯了。” 大伙儿瞪了他一眼。“ 他们或许没有血缘关系,查查看。” 小李子发表意见。
所里的人查了查,发现这三人就是一家人,孩子是亲生的。大伙儿都纳了闷。“ 兴许过些时候,他们就清醒过来了,看这样,像着了魔道。”小李子挥了挥手,踏门走了。大伙儿看不出什么结果,也都散去。
可是,奇的是,次日,所里的人发现那三人不见了,查了查监控,结果好端端的监控录像坏了,什么也播不出来。这大清早的,硬是把他们这几个大男人吓出一身冷汗。大伙儿知晓这消息后,议论纷纷。“ 我看啊,是这村子不干净,才招来这些不干不净的人。” 大李子撇嘴道。小李子则是叹了口气。小李头也很是疑惑,怎么会有不认识自己孩子的父母呢?
(六)
这世事,人都说如戏,戏如人生,戏中人做戏中戏,而我看来,这世事甚于戏,有时只因一念,只因无心,无所为,就可造化出千千万万的悲欢离合。。。。。。
周末的早晨,小李头出奇地哪也没去,安分地呆在屋里。“嘭嘭嘭”一阵敲门声破坏了这片祥和,不复宁静。春丽和小李子刚醒,还未梳洗,小李头先跑去开门了。
“ 谁呀?” 一开门,只见一个老婆婆和一个看上去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站在那儿。
老婆婆有些佝偻,满头白发,很是沧桑。而那男孩也瘦瘦弱弱的,萎靡不振,穿着一身破旧的蓝衣蓝裤。两个人都默默无言。这时,母亲和父亲从里间走出来。
“ 妈,爸。” 那男孩竟失声哭起来。身旁的老婆婆更是浑身抖得厉害。半刻钟的寂静,春丽忽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小李子和小李头却莫名其妙,不知发生了什么。
“ 儿啊— —” 老婆婆踉跄地跑过来抱住父亲,大哭起来。男孩也走到母亲跟旁,默默抽泣。而父亲依旧不知发生了什么。
那一刻,他的心里莫名发慌,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他退回房间,关上了门。“ 我是谁?” 他问纸。“ 你会知道的。”
“ 知道,知道什么。敢情我不是他们的孩子?” 无人回应。“ 哎,不要不回答,你早知道为什么不跟我说。说,不然我把你撕了。” 还是无人回应,他愤愤地把纸揉成一团,丢出窗外。
大概是一个世纪的哭声吧,小李子愣在原地,身前的这个母亲泪水涟涟,自打记事起,自己先前的父母便因病双双而亡,独留自己一人,后大李子家人心善,将他收养,随着年纪增长,念这份恩情,对待养父母是百般孝顺。
他与大李子一同长大,但大李子淘气顽劣,而他生性内敛沉稳,即使在同一屋檐下,两者也相来甚少。成人立足后,与其也只是在佳节时刻来往。如今无端多出个母亲,自己的妻子也无端多出个儿子。在仿若一个世纪长的时间里,小李子前思后想了许久。
“儿啊,几十年了。一定是上天赐我的福气,让我在有生之年看见你,” 身前的母亲顿了顿,“ 即使我化成灰,也认得出你。你眉间的那道疤痕,是你两岁时的一天,我把你放炕上然后去做饭,我以为你早睡着了,哪知中途你又醒来,也不知怎么的就掉下炕来。你那疤痕,我看了无数遍,梦里梦到无数遍,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儿啊。”
小李子的心晃了一下,眉间“Z”字状的疤痕从记事起便存在。“我一定是没有做母亲的福分啊,你哥。。。。。。”
“我哥?”小李子纳闷道。
“ 你哥与你同年不同月,当年盛传有贼不仅偷财,还偷小孩。好几户人家不是钱没了,就是孩子没了。家里能有什么值钱货,定是被贼掳了去。我不过在大门口和别人说了几句闲话。
等我回屋,你俩就不见了。我跑去报警,又在家里街上到处找,还是两个抱在怀里的宝儿,自个儿能跑去哪呢?那些天,这么多年,真的是折磨我啊。我当一个母亲怎能如此糊涂啊。
当年贼是被抓了,可他却口口声声说是被冤枉的。我那天差点没把他掐死。这么多年,一想起你们,就满街乱逛,像疯鬼一样地到处找。”母亲哽咽道:“ 你转过身来,没错的,你和你哥在腰上都有块青记。”
小李子动摇了,自己确实有块,大李子也有,也是在腰部。
儿时住在他家,常听到人们说起他俩的这印记。“莫不是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吧?可就凭你,是我兄弟?”大李子和他洗澡时,嘲弄道。莫不是?母亲的手停留在那印记上,不断抚摸。“老天有眼啊。”
然后,她缓缓回过身,面对着春丽说:“ 这孩子是我从街上带回来的,他穿着一身破烂,我看他,想起自己的孩子,又看他一个人怪可怜的。这么大个小伙,先是什么都不说,后嘴里只念叨着什么李村李村。我问他爸妈长什么样。他说阿爸有青记,阿妈有酒窝。我心一动,就向各处打听,费了几番劲儿才带他找到了这儿。”
春丽苦笑了下,确实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她心中的疼痛也在这刹那间迅速爆发,她转向小李子,盯着他的眼说:那年,仓库里。。。。。。。
(七)
那年,仓库里。
那年他三岁,那是个夏夜,一群小孩在仓库里玩耍,倚在门后的小李头听得头痛欲裂,逼取的记忆不愿却又狠命地往上蹿起。窗外飘来那张纸,皱巴的纸不再是一团,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个字:孽。然后转了个身,上写着:缘。再然后,劈哩啪啦地写出许多字。他不想看,不想听,可记忆却赫然在目。
那个与往常一样普通的夜晚,大人们在村中心纳凉闲聊,小孩子在一起玩耍嬉戏,后来又跑到仓库里玩,这一玩,玩到正嗨时,却忽冲进来一个醉醺醺的大汉,气势汹汹,身后跟着几个壮汉,他恶狠狠地说:“不许动,谁动就宰了谁。”
大家吓得都不敢动,抖缩地围聚一团。看着那张脸,普普通通,却显得异常狰狞,一小胖胆大,冲上去就抱着大汉大腿一口狠咬,只见眼前血光一片,小胖便倒地不省,屋里惊吓哭声一片。他离小胖最近,那血迹喷到他脸上,他吓得整个动弹不得。“都给我闭嘴,不然下场就像他一样。” 都不过三四岁的孩子,最大不过六七岁,哪里止得住。
“ 大哥,算了吧,这一闹,会有人来的。” “ 滚,老子干了十几年了,就没出差错,你们把他们弄到车上去。” 他手下互相打眼色,欲要自个儿跑路。
但这一声响早就惊动了附近的人家,很快几乎全村一半的人都来了,看见这场面,十分愤怒,不知谁引的火,一瞬间都干起架来,找孩子的找孩子的,干架的干架,哭声骂声,打斗声,场面十分混乱。
那个先前凶神恶煞的人清醒了过来,马上抱起一个孩子趁着混乱跑了。那个孩子正是小李子家的孩子,李龙。
小李头躲在桌底下,动也不敢动,十分害怕,地面上的血迹像无数条蚯蚓向他蠕动而来,恐惧,他觉得自己身上沾满了这红色的粘稠的液体,阵阵腥臭,恐惧,不知过了多久,在他的意识模糊之际,一双温暖的手把他抱起,“ 阿龙啊,”几声焦急的担忧声呼唤着他,眼前是模糊的脸。阿龙?我不是叫。。。。。。他昏睡过去。
春丽知道自己儿子就在其中,甚是惊恐不安,然而大李子和小李子的孩子在那时都十分相像,她未仔细分辨,便赶忙跑回家,待平定下来,才发现手中的不是自己的孩子。
那时打斗已是尾声,公安局的人赶来,把各个生事之人逮捕走。她再跑去时,屋里已狼藉一片,空无一人,去局里打听,说小孩都已带回去。各人犯都被逮捕,但还差一个为首的人犯。她姐姐在局里哭闹,不停喊着木木,木木,我的木木不见了。她的心拔凉,很是悲酸,心一狠,二话没说就走了。
那件事过后,村里一片平静,倒像不曾发生过此事。大伙儿照面,也都心知肚明地不提此事。夜里小孩、大人们也都呆在家中,闭门不出。只是夜里喊魂声不断,这让春丽心里十分难奈,她一遍遍默喊着阿龙阿龙,有口无言。
李木这孩子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后,也像是不记此事似的,愣头愣脑地张口就喊妈妈。她心中又喜又悲。调养几日后,便活蹦乱跳的。只是夜里依旧会做胡梦。
姐妹俩嫁人后往来本就不多,两家相距又甚远。但哪有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在哭了几天后,姐姐春秀心如死灰地来看她,姐姐第一眼看到阿龙便有些怀疑,觉得这孩子很是亲切,她拉过阿龙说,龙龙啊。说着便去看他耳边的黑痣,结果没有,她一阵失望。“ 龙龙,你哥哥不见了。”
“ 哥哥不见了,他去哪了?” 不知事的阿龙问着。“ 姐姐,别说这些话,兴许过几日就能找到了。” 春丽赶紧拉过阿龙。她姐姐眼里黯淡,没说什么就回去了。
好在半年后,她又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事就糊弄过去了。原来,春丽早就把显着李木的各标志给去掉了,李木和李龙经常在她家玩耍,她自然知道如何分辨他们。这一糊弄便是十几年。
如今,自己的孩子从天而降,回到自己身旁,喜与悲已无言可诉。
此时,门后的李木于几阵恐慌不安后,哭笑不得:我是谁的孩子?他问道。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字的纸变得一片空白,它飘起,拍了拍他脑袋,幽幽地在他耳边轻语道:尘埃还未落定,我只不过从中引了个线。
说完飘出窗外,不得寻迹。而窗外已是风雨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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