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可以有一百零一种活法。
在一个倾盆大雨的周末,我坐在葡萄藤架下,听着塑料大棚上哗哗的雨声,扯开嗓子,和老贾,杨老师聊着。 我们谈人类的生活方式,谈生态农业,乡村生活的自给自足,以及快速的城镇化对农业社会的影响。
听说老贾已经好多年了。当年“设计丰收”项目中,他是一面旗帜:在中国尝试自然农法的返乡青年。这次通过杨老师引荐,终于见到他本人了。乍到门口,见一个地里帮忙的工人,黑瘦黑瘦,其貌不扬,站在门口,冲我们笑笑。 等我钻进大棚,杨老师拉住我说,这就是老贾。有点意外。想象中的老贾,应该是和地里的庄稼一样,硬朗壮实。
英雄不问出处。入座后,就像是老朋友般,我们直奔主题,聊了起来。 这一聊就是三个小时,其间老贾的太太棠棠忙着张罗了一桌子蔬食,我们这才稍事停顿片刻。
(图中左起:老贾,棠棠、杨老师)
老贾说他这派自然农法,是“秀明法”(日本传来的),别的他都遵循:严格的不用农药,化肥,甚至不用动物粪便沤肥。但是不翻耕还是做不到。现在的地是2015年租的,共20亩。蔬菜占了5-6亩,年均有五、六十个品种,主要是供应上海的老客户。水稻一亩,自己吃。杂粮还有五、六亩,包括各种豆类,红薯等。其它是自己用的地。城里的客户共约10来个,一直就跟着他,订他的菜。自然农法应该是生态种植中产量最低的吧,我问了下,他说蔬菜的平均产量只有化肥种出来的1/10。 “打算明年减少到7亩,其实用不了那么多“,“产量呢”我问,“产量也不会有大的影响”。
(老贾的蔬菜大棚。自然农法,野草丛生也不去管它)
“说说你的故事吧!”我也不客气,上来就问。“我98年大学毕业,学财务的。在北京、深圳的企业里工作了十年。最后一份打工的工作是销售。讨厌相互欺诈或是泛泛之交的生活,那时候开始自问什么样的生活是适合自己的。小时候在城里长大,不懂农村,但又向往那样简单自由的生活,心想说不定我还能做个农村致富带头人。在尝试了各种可能的改变,也游历学习了各地的农业种植后,07年辞职,在南汇租了4亩地,正式开始了农民的生活。用CSA方式(社区支持农业),找到几个主顾。居然就这样过下来了,还挺好。这期间,与前妻分手了。09年在莫干山深处和几个朋友一起做农场。但发现自己其实不喜欢那种世外隐居的生活,还是喜欢与人交往。于是再回到上海郊区。2011年在崇明承包了一片地,开始探索自然农法。11〜12年给同济大学娄老师的“设计丰收”项目组做农业顾问。(我告诉他,那一年间我也在同济大学和娄老师合作,不过是在中芬设计工厂的创新项目上。那也是我开始尝试创业的第一年)。15年,老贾他们搬到了现在的这块地。
(老贾生活起居的大棚内一角。他们在村里租了房子,可是平时更喜欢住在这里)
“有其他新村民加入吗?”。我试着问,“有啊,最多时有七、八家新村民。不过有两对夫妇有孩子后就搬回上海了”。“我们这个圈子,大家一起最喜欢的事情,是研究各种美食。食材新鲜,就有兴趣琢磨各种吃法。吃了自己种的生态蔬菜,你不想再吃别处的菜了。那个菜的味道就是不一样。。哪怕就是小青菜,也是百吃不厌“。(我想起了洪莉种的青菜,还有前阵子寄给我的一箱黄瓜和销茄子,真的是好吃啊!也联想到我们的生态学习中心项目,心里有些黯然。。。)我们也聊起了岑卜村,我说我在那边有不少朋友。在乡下居住,在城里工作。所谓的“半农半X“的生活,也是我这几年向往的生活状态。 老贾并不太认同只是从城里搬到乡下住。他的社区在招募成员时,有个最基本的要求,每家至少半亩地,自己种地。“只有一起种地了,才有共同的文化,对等的价值,相似的理念。才能理解农村。才是真的扎根了,而不只是”消费农村“ (这话说得好犀利)。
(2019年栖境生态学习中心项目进行时,我在岑卜村的场景)
老贾不是一般的农人。我以为他只是为了寻求简朴生活。其实他想得很多。”我对未来有自己的看法,我希望我的尝试,可以带动和慢慢影响本地经济生态圈的发展。未来,如果是一个个小型的农村经济体,自给自足,包括教育、医疗、生产。温铁军老师所说的“去依附“,可能才能让农村找回自己的位子,重建文化的自信。”。。。“世界应该是多样的。生活也应该是多样的。城镇化如此之快,城市周边的农村,已经是工业社会的附属品。社会体系不再是均衡发展。如同过去几十年,国人把长江沿岸许多湖泽围起来养鱼。江湖不边通,泄洪池子没了。洪水一来,乡村、城市都遭殃。疫情期间,乡村受到的影响最少,因为可以保证基本的自给自足。。。。我相信这个世界,有许多不是科技甚至科学可以解释的。超自然,你相信吗?我是相信的。。。。。“。我虽然不全部认同他的观点,但我知道他读了不少书,也思考了不少关于世界的本质问题。
(午饭后,我在老贾的大棚里转悠,看他的各种食材。居然发现几瓶不错的红酒。)
然而最让我意外的,是他对消费市场的洞见。我们谈到了台湾、日本从上世纪70年代以来兴趣的可持续生活运动。当时的台湾、日本就像今天的中国,在快速的工业化和城镇化进程中,食品安全,土地的可持续发展成了社会关注的紧迫话题。有许多社会团体,特别是妈妈团自发组织起来,为了自己和下一代的健康安全,以及土地的可持续性,成立消费合作社,她们的口号是“用消费改善社会”。主动去联系农民,鼓励农民用生态的方式种植农作物,由他们负责采购。同期在欧洲和美国,也兴起了这样的潮流。这就是现在中国也开始热起来的“社区支持农业“(Community support agriculture)运动。老贾建议我研究下台湾的主妇联盟。他们有20多万会员。
(上图源自“台湾主妇联盟生活消费合作社”网站)
“上海、苏州真正愿意支持和消费生态农产品的人还是太少了”我说,“主要是价格太高,20元一斤。。。“。 ”是,这是消费观念的问题。大多数城市中产喜欢在外边吃饭,请客时几百上千,然后不好吃或点多了浪费一桌子。或是买大牌包包,各种零食。吃掉一半,扔掉一半。。。然而我们自己或是我们的会员,上馆子少,宁可在家多做饭。因为外面的菜不好吃,也不安全。少浪费些,给自己买点可口又健康的蔬菜,长期对身体又好,少去医院。这笔帐还是划得来。需要转变消费理念“。 我继续问:”你的客户目前也是老外居多。他们观念先进。可是怎么影响更多的国人呢?”。“先从责任消费者开始,比如受过良好教育的海归,知识分子,他们已经有比较强的环保意识,以及90后受过良好教育的年青人,他们的消费已经不再是满足基本消费需求。他们需要的是”个性化“的消费。自做的面包,自酿的啤酒,出门不带LV,而是布包包。。” (我赶紧把我的布包包摆摆正^-^),“都要找这样一些独特的地方。你要记得,你们卖的不是产品,应该是消费的理念(环保),生活方式(特立独行),以及文化价值观(可持续发展的社会)。。。。”。 那个当下,我好像是醍醐灌顶,就差给老贾叩头认师傅了!“建立消费者与农户之间的信任是关键。最终,还是应该整个社会的改变。让大多数中国人吃到健康的食材。这是我们应当推动的”。
雨过天晴,我们要离开了。老贾和唐唐送我们出来。慈菇的叶子在水塘里摇曳,一只小龙虾正张牙舞爪爬上岸,全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新插的秧苗亭亭玉立,我看着老贾生活的大棚天地,绿油油的农田,觉得眼前一片敞亮开阔。
附:
什么是“秀明自然农法” (来源:维基中文)
提倡秀明自然农法[34]为神慈秀明会的创始者小山美秀子,她原先也是跟随冈田氏的信徒[35],但在1970年(昭和45年)脱离,故另称“秀明自然农法”。总部位于滋贺县甲贺市,他们没有固定的研修单位,但能透过介绍到先进农家学习。秀明自然农法几乎完全照着冈田氏的自然农法论述来做,即无农药、无肥料、连作[注 1]、自家采种。重视土壤的清境,因此会透过连作[注 1],自家采种来去除土壤和种子里的肥毒[16][36][37]。除了使用落叶或枯草等天然堆肥外,绝不掺入任何不纯物质,以净化土壤,发挥土壤原有力量的农法[38]。
自然农法与有机农业的区别:
有机农业(organic farming,或称有机农法)会采用轮作降低病虫害问题与产量下跌;但自然农法容许单一作物连作,表示产量约在4至5年后恢复。茶树是自然农法的重要栽培示范,每年透过覆盖修剪后的茶树枝叶在表土以维持地力,十多年后仍可维持一定产量。肥料使用是自然农法与有机农法的另一差异,一般有机农业可以施用有机肥料,但是最严格的自然农法完全不施肥;台湾在1994年至1996年间引进MOA自然农法时,设立了〈自然农法执行基准(台湾版)〉,允许天然有机肥料使用。在2006年,执行基准再次修订,修正为推行第三版。因此MOA虽然是国际有机农业联盟(International Federal of Organic Agriculture Movement,简称IFOAM)的会员之一,但是它采取自己的独特认证形式。MOA发源于日本,在2001年时曾成为“有机JAS”的验证机构,不过旋即于2004年退出而自行发行认证。[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