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这将是我作为学生在清华园度过的最后一个春天。
我还能记得每一个春天所带给我的惊喜:有一天醒来,园子里的樱花就开了,这个时候,我并不是走在校河旁的樱花树下,而是坐在日本史的课堂里,听刘老师吟出“志贺旧都尽荒芜,唯有山樱开若初”的句子。那天春天,反日情绪高涨,但是我的心里却是那样宁静。有一天黄昏,玉兰花瓣都落了,好像能听见簌簌的声音,当风吹过的时候,它们掉进河里顺着水流走了。我看着它们越流越远,最后消失在西方的暮色中。一个喧嚣的春日午后,所有的人都在为百年校庆而奔走欢呼的时候,我坐在第三教学楼三段二层的窗前,外面飘来的是丁香的味道,那天我看完了一本厚507页的教科书。到了晚上,主楼前面巨大的光柱照亮了万里云霄,当我回到宿舍的时候,恰巧听到高晓松在唱歌,他唱的是《恋恋风尘》,他唱的是“那天黄昏,开始飘起了白雪,忧伤开满山岗,等青春散场”。只可惜,那时的我还不能体会他的心情。
从2009年8月22日到今天,已经过了2396天。这2396天里,有哪些是真正属于我的,有哪些是我真正经历的?回首往事,我竟捉不到一丝线索。就好像是莫迪亚诺笔下的那张照片,“薄暮时分,小姑娘随母亲从海滩回来,她无缘无故就哭了,因为她还想再玩一会儿。她走远了,到路口已经拐了弯;我们的生命,不正像孩子的伤心一样,倏然间已在暮色中消失了吗?”
今天去了逸夫馆,当我走上四楼,从曲折的楼梯绕进一个隔间,一排排的外文过刊书架展现在我面前时,一种异样涌上心头。七年里,我曾来过这里吗?如果来过的话,我在这里做过什么,为什么竟没有一点记忆?如果我没来过的话,这些厚重的、来自1986年的《自然》杂志合订本拿在我手上的时候,为何如此熟悉,好像是旧友的重逢?它们试图唤起我怎样的记忆?靠窗的小间墙上用各种色彩涂满各种字,这是谁写上去的呢?他们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在一个春日的午后,我也曾在这里偷偷刻下我的名字?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我终不会知道了。
这是我与清华记忆的一次亲密接触。
在这七年间,时间就好像凝固了一样,七年前的那个夏天,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我记得走过林荫道,我的拉杆箱被减速带撞了一下,差点翻到。一个穿花白格子连衣裙的女生从我身边骑车经过,她的头发湿湿的,还带着洗发水的香气。白杨树的叶子在风里哗哗作响,太阳光透过树冠照下来,斑驳的影子在地面上形成一幅随时在变化的、有如交响乐一般的巨型拼接画。妈妈接过辅导员给我的住宿条,嫌他的字写得难看。紫荆操场上有一些人在踢足球,好像在预备什么比赛,过了一会儿他们集体在做俯卧撑。这些画面、声音与气息,就像潮水一样从记忆深处涌上来。这种感觉,当我站在嘉兴海盐的钱塘江口面对着大海的时候,也曾有过。从那个夏天到这个春天,就好像一瞬间。
这几天,我拿着照相机在清华园里走走拍拍,因为这个春天过去了,我就要离开了。如果你要问我归期的话,我不能回答,因为我看不透未来,就好像看不清过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