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尹科长的要求，教师队的全体成员都要参加油画班的学习。金水觉得有些为难，油画班每天都是全天开课，这样一来根本没有时间去进行报纸的编辑工作。七月份又逢监狱管理局进行半年资料大检查，教育科所有的“三课”教育资料都必须备好。

金水是新接手的思想政治教育资料的整理，原来做资料的尹红老师马上就要出监，金水不好意思总是去打扰，大部分工作只好自己摸索。这样一来，占据时间就更多。金水去找尹科长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尹科长真的同意了，金水挺感动的，教师队所有的人都奉命去学油画了，只有自己一个例外，实在难得！

之前只是听说教育科的资料特别多，真的动手整理起来才发现一点没夸张。仅仅是金水负责的思想政治教育一项，就有三四十本，什么罪犯思想教育花名册、点名册、教务日志、课时统计等等，全监狱除了收押中心还有八个监区，八个监区又分成大小不同的24个分监区，每个分监区都要单独做自己的资料，然后分季度送到教育科进行统一整理装订。

金水负责的正是这个整理装订工作。除了思想政治教育，还有技术教育、文化教育，加起来统称为监狱的“三课”教育。另外还有辅助教育，心理健康教育，反正每一种都是几十本，每一年都有新的产生，累积起来，已经把资料室所有的柜子都堆满了。

整理资料室也成了教师队的成员最为头痛的工作，旧的不能丢，新的要放进去，空间又没有增大。有时候整理得太辛苦的时候，大家便背地里嘀咕，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些资料，好省时省力。

有一段时间，金水发现杨丹并不是想像中的那么可恶。她的弱点，不过是防备心过强，说话太生硬，且缺乏一个老师的气质而已。比起某些人的巧言令色和仗势欺人，金水认为杨丹的这些缺点容易让人接受得多。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金水都有意接近杨丹，杨丹也是凡人，是凡人就需要朋友。在所有人的孤立中，金水的好意是如此珍贵，杨丹自然也会对金水好了。这期间，周围诸多的人都对金水的行为表示不理解，甚至对金水最好的尹红也不止一次地说，金水干嘛那么傻，对一个大家都不喜欢的人如此殷勤。

杨丹的家就在监狱附近，据说走路只要十分钟就到了。父亲已经过世，哥哥嫂嫂都在外面打工，家里只有老母亲和十来岁的侄女。老母亲每月按时来接见，给杨丹几百元的零花钱。所以从经济条件来说，杨丹只是比金水强一点，比起其他人，是远远不能及的，这也是两个人可以保持较好关系的原因之一。

编辑室的房子三面当晒，暑假期间更是一个大蒸笼。午休的时候，教师队的其他成员几乎都呆在自己教室，只有杨丹和金水仍然坚持呆在编辑室。俩人每天都把编辑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把窗帘拉起来，再放一盆干净的冷水在吊扇下面，这样一收拾倒觉得室内有几分清凉中的舒适，俩人在难得的清净中享受午睡时光。

晚饭的时候，她们会让一个人去食堂，买冰棍或是小袋水果。这期间，金水几乎把自己过往所有的故事，都一一讲给了杨丹听，杨丹总是隔着厚厚的玻璃眼镜，望着金水咪咪笑。

可是炎热的八月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两个人来之不易的友情消失殆尽。

那段时间，教师队接了一批抄写信封地址的劳务。和平常的劳务一样，大组长把所有的信封平均分成三份，每个互监组一份，再由互监组小组长分给该互监组成员。金水这一组的互监组组长是洪老师，因为对江雨萍的畏惧，洪老师几乎从来没把任务细分过。

金水也不计较，只是和洪老师两个人比别人更加卖力地做事，每次几乎都是抢在别的互监组前面做完。那天写信封也不例外，金水早早就埋头把面前的一堆写完了，抬头一看，洪老师的也差不多了，只有尹红那里还有一点，金水想都没想，就走过去接过尹红手中的笔开始写。

尹红一边感激地望着金水，一边握着扇子给金水扇风。没想到，扇子摇出来的风把旁边桌上杨丹写好的信封吹得四处飘散。尹红既没表示歉意，也没有弯腰帮忙捡一下。金水知道尹红和杨丹一向不和，心里过意不去却也不好说什么。写完手中的那一点，金水便和洪老师一起把自己小组的收好，拿回监舍去。回到监舍，发现实在没地方放，只好搬个小木凳放在门后面，然后把信封码在小木凳上面。

事情就出在这个时候。金水正蹲在门后把信封一摞接一摞地码整齐，没想到怒气冲冲的杨丹刚好用脚把门一踢，厚重的铁门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金水的膝盖上。金水一疼，当即便跌坐在地，把旁边的洪老师吓呆了。

杨丹看了一眼门后的金水，没有任何反应的又走出去了。

金水从地上爬起来，抖抖腿，觉得也不是很疼，心想算了。

半个小时后，金水提水洗澡，感觉腿似乎不是那么灵便，仔细一看，才发现膝盖处已经红肿中透着淤青，且只要一用力便疼痛难忍。这时候的金水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怨气，开始责怪杨丹果真是“心狠手毒”。

洗完澡出来，刚好江雨萍和尹红回来，看到金水一走一瘸。洪老师气愤地把当时的情景描述了一番。尹红心疼金水，边找药边责怪：“叫你平时不要理她，你还不听，说她心狠手毒你也不信，现在尝到厉害了吧……”江雨萍自然也煽风点火的一番数落，弄得金水越发委屈。

接下来的两天，尹红坚持每天三次用红花油给金水按揉伤处，金水还是疼得厉害，特别是晚上睡觉，不管怎么变换姿式，都不能免除疼痛。吃饭洗碗洗衣服，几乎都是洪老师和尹红代劳，金水自然也没有再回到编辑室去，只跟着她们一起呆在尹红的教室。

第四天的时候，疼痛才稍微减轻一些。在去洗手间的路上碰到杨丹，杨丹望着仍有些瘸的金水，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金水的腿好些没有，金水含糊地答了一句“好些了”便走开了。过后金水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也许当时杨丹并没有看到自己蹲在门后？后来看到被撞了以后，没料到会伤得这么重？她并不是有意为之，或者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些想法在金水脑中的偶尔闪现，并没有促使金水像以前一样与杨丹那样亲近。不是金水记仇，而是她觉得，尹红和洪老师一直都视杨丹为仇敌，如果自己这么快就原谅杨丹，难免有些对不住她们俩这些天的辛苦照顾。

这个时候的金水，隐约地觉得这样做并不正确，起码不是正直的。她觉得自己就像洪流里的一粒黄沙，当洪流往哪边去的时候，黄沙唯有跟着走，才能得到集体的庇护和温暖；若是执意另辟蹊径，落得的下场恐怕只有孤立无援或是独留荒野了。

作者简介：甘醇醉美。酷爱红酒，喜欢一杯薄酒慰红尘的生活，常常在半醉半醒间写些随性文字。微博：甘醇醉美；微信公众号：微雨潇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