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刚蒙蒙亮,还在睡梦中的阿娇被手机铃声吵醒。
她看了看,还不到五点。“你说,谁这么烦人,天不亮就打电话。”听没有人应声,她小声嘟囔着:“这人,睡厂里也不打个招呼。”然后接听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请问,你是阿娇吗?”
“我是,你是哪位?”阿娇更奇怪了,这个人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认识邓兆庚吧!赶紧过来,这个人出了车祸。”
“车祸?他不是在厂里睡觉吗?怎么会?”阿娇一个激灵。困意全消,又一想,即使是他也不一定有事,说不定就是碰破点皮,严重点腿折胳膊折,应该不会有大碍。她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把邓康喊起来。
她紧张的牙齿打颤,一只手摁着心跳加速的胸口,母子俩一路沉默着,谁都不敢说话,只有风刮过耳边的声音。
等她们母子赶到,路边已经围了很多人,有交警也有行人,已经能听到远处120急救车的鸣笛声。
她下了车,看到了最怕看到的一幕,老邓侧卧着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货车顶在树上,半边车头已经瘪了进去。
“老邓,老邓。”阿娇喊着他的名字,他没有回应。邓康一见“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这时,120急救人员检查完毕,老邓已经没有生命体征。“这是谁开的车,肇事者呢?”邓康高声喊着。
交警过来,跟阿娇说:“经鉴定,死者属于疲劳驾驶,开车途中打盹,偏离车道,撞在树上,酿成惨剧。”
阿娇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全身上下胳膊和腿没有一点伤,闭着眼睛的样子明明就是在睡觉呀!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可是,事实如此,由不得她不信。
阿娇欲哭无泪,悔恨已经把她包围。假如昨天不接货,老邓现在恐怕已经在厂里忙碌着呢。
她不知道怎么回的家,脑子里恍恍惚惚一片空白。
“我说,阿娇呀!既然不幸已经发生,节哀顺变吧!逝者为大,入土为安,你看,丧事要怎么办,邓康还年轻,大主意还要你拿,你给个标准,我们好去办。”一个本家叔叔的问话把阿娇从迷离状态里拉回来。
是啊!邓康虽然已成家,毕竟还年轻,自己要是垮了,他怎么办?
“叔,老邓辛苦了一辈子,活着,没过上一天轻松的日子,临终,一切开销都用最好的,我不能让他受委屈。”
“好,就按你说的办。多好的孩子呀!说没就没了。”叔叔说着也流下惋惜的泪。
依阿娇的要求,按当地风俗,把老邓风光大葬。可再豪华的葬礼,老邓也拿不走一丝一毫了。
人散尽以后,空荡的屋子,空荡的大床,阿娇只觉得冷,她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还是冷得打颤。
她躺到床上,蒙上被子,把还留有他气味的枕头抱在怀里,和老邓的时光像放电影一幕幕闪过。眼泪不自觉流下来,继而,由抽泣到放声大哭,她压抑了几天的泪,再也无法抑制。悲痛随着她的眼泪发泄出来,不然她已经难负其重。
不知哭了多久,她昏昏沉沉睡去,早上,还在沉睡的阿娇被敲门声惊醒。
“妈,起床了吗?”是邓康,因不放心阿娇,清晨早早过来。
阿娇打开门,看到母亲红肿的双眼,知道阿娇偷偷哭过,邓康明白,坚强的妈妈不想在自己面前流泪。
“去吃点东西吧!她熬了粥。”
“嗯,一会儿过去。”把孩子支走,她觉得孩子一夜之间长大了,而这成长的代价是如此之大,她的眼泪又不自觉流淌。她没去擦泪,而是让它尽情流,她决定,泪尽过后不再流泪,为儿子、儿媳、孙子笑着活下去。
吃完早饭,她一如既往赶到厂里,没有老邓协助,她更不能懈怠,要让他在天堂安心。
众人对她的出现颇感意外,安慰过后,眼神中有一丝不解,丈夫刚刚去世,能有心思处理生意,难怪人家能做大事,果然与众不同。
阿娇不理会别人异样的眼神,她知道,有工厂,有工人,她只能假装坚强。
日子慢慢趋于平静,只是阿娇变得明显话少了些,也很少和厂里的女工说笑,除了吃饭、睡觉,其他时间就是工作,她用忙碌填满所有的时间。
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这不,有一批发出去的货被退回,抽检不合格,被勒令返工,五天之内必须重新发货。
看着返回的一箱箱退货,邓康急得满屋打转,五天,根本无法完工。
既然退回,无法完成也得完成,不能失去信誉。
“你别急,有我呢。”阿娇安慰邓康,其实,她表面镇定,心里也跟着火似的。
于是,下班之前,她跟车间的女工们说:“想必大家知道了吧!厂里质检把关不严,出了不合格产品,发出去的货,被全部退回,人家五天之内要货,为了咱们厂的信誉,我希望大家这五天辛苦点,每天轮流加夜班,这批活赶完,给大家放假一天,好好休息。”
“好,不就是加班吗?放心,我们一定要赶出来,不给他们小瞧我们的借口。”
“谢谢大家,晚上我给大家做夜宵,想吃什么尽管说。”
看到把大家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阿娇暗暗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五天就要绷紧神经加油干了。
这五天让阿娇脱了一层皮,日夜赶工,困了就趴桌子上打个盹,饿了,手里拿着馒头边吃边干。终于,在大家共同努力下,如期交货。
阿娇信守承诺,给工人放了一天假,也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她睡了整整一天。
时间是疗伤最好的良药,忙忙碌碌中,阿娇的精神,渐渐从低谷中走了出来,略显憔悴的脸上恢复了一点生机。
然而,世事弄人,总在不断变着花样检测着人的承受能力。
阿娇不知道,她又要面对一个沉重的打击。
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日子,邓康像往常一样,清点好要发的货物,装卸工很快装完。他和司机小李一起,检查完毕,没有任何纰漏,车子稳稳开出了工厂大门。
今天天气真不错,没有一丝风,显得太阳格外暖,暖阳温柔地抚摸着人的皮肤,那么小心翼翼,仿佛要把人催眠。
阿娇情绪却有点反常,无缘无故的烦躁跟着她,总想发火,抑制不住地训着工人。大家都不出声,她走后,悄悄议论:“老板娘今天吃炸药了吗?脾气这么暴。”
“不知道,也许是更年期提前了。”众人小声嘀咕着。
阿娇在烦躁中度过一天,傍晚,心情似乎平静下来,心里想,邓康应该能赶上在家吃晚饭,回去做点他们喜欢的菜,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吃顿饭了。
正当阿娇要关门下班时,电话响了。听到消息,阿娇如木雕泥塑一般呆在那里。
她机械地被人拉上一辆车,来到医院,又到了一个房间,屋里一个人浑身被白色床单罩住,静静躺着,阿娇掀开床单,从死者身上的衣服认出,是邓康,可是她心爱的儿子,面目全非,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这是我儿子吗?”阿娇瞬间头晕目眩,站立不稳,昏了过去。
当她醒过来,发现躺在医院的床上,缓过神来,才记起,儿子邓康出了车祸。
原来,他们很顺利地把货卸下,高高兴兴往回返,邓康就在后排座位上躺下,说眯一会儿,让小李一小时后喊他。
行至半路,小李接了一个女朋友的电话,两个人前几天发生了一点小误会,正在冷战期,这会儿,女孩想起一件事,又打电话兴师问罪。小李一通解释,女孩不依不饶。
小李接着电话,稍一分神,没看到前面有一辆停在路边的货车,等他反应过来,急打方向,可是,为时已晚,车子右半边撞在货车尾部,邓康头部受到撞击,当场死亡,小李双腿骨折,还在重症室抢救,一直昏迷不醒。
阿娇真的被命运击倒了,虽说世事无常,老天为什么把灾难都加在一个女人身上。她想哭,可是,流不出眼泪,心里憋的难受,又无处可诉。
难道自己命里福薄,不该有家,是自己连累他们父子丢了性命。如果我前世罪孽深重,就惩罚我呀,别跟我的家人过不去,他们是无辜的。
此时此刻,阿娇胡思乱想,把一切因果都归罪于自己身上。但是,自责除了加深愧疚感,与事已经无补。
一年之内,车祸夺走了阿娇两个血肉相连的亲人,致命的打击让她一夜之间生出了白发,坚强的阿娇会向厄运低头吗?
她确实已经心灰意冷,感觉活着已经生无可恋,仅存一口气也是苟延残喘,她甚至生出了去追赶他们父子的念头。好在,有心细的人,安排了专人陪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人活着,就为个目标,现在,阿娇所有为之奋斗的目标全部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她的灵魂,留下的,是一具没有感觉的皮囊。
然而,有个词叫“身不由己”,原本万念俱灰的阿娇,因为责任,选择满血复活。
本来,阿娇和儿媳商议,想关闭工厂。可是,当她看到厂里那么多职工,在无人管理的状况下,都恪尽职守,坚守岗位,职工的工作态度让她感动,为此,她不忍心大家失业,又产生了继续做下去的动力。
工厂又活了,阿娇也活了,这次不是为小家,是为了厂里那么多职工而活。
又到春节了,阿娇和儿媳、孙子在除夕夜,做了满满一桌丰盛的饭菜,还特意摆上他们父子爱吃的饺子,给他们每人摆上一副碗筷,她知道,他们会在除夕回来和她们团聚。
这时,阿娇周岁的孙子,看着邓康的照片,含糊不清地叫:“爸爸。”听着孩子稚嫩的声音,她们忽然之间,豁然开朗,有孩子,就有希望,不久的将来,孩子就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除夕晚上,她们婆媳二人饮了个尽兴。为家、为孩子、为丈夫、为儿子,女人也能撑起一片天。
新年第一天,清晨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迎来了新年第一缕阳光。阿娇起床,拉开床帘,让阳光洒满小屋。
突然,她闻到一阵淡淡的花香,寻香而望,见阳台上一盆迎春花,在新春第一天悄然开放,盛开的花朵恰似灿烂的笑脸,迎接着崭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