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一亮,跳出那则“停水通知”时,我正在厨房间里煨东坡肉。短信是水务集团发的,说今晚十点要停水,一直停到后天凌晨四点,整整三十个钟头,为的是地铁18号线的缘故。我捏着手机愣神时,油烟机还在嗡嗡地响。
女人凑过来看,围裙上沾着酱色的汁子。“今晚十点就停?”她撩起围裙擦手,“那我得赶紧把衣裳洗了,然后还得存上些水。”
这话倒像是石子投进静水,一圈圈漾开去。不多时,整幢楼、整个小区都知道这事了。不是从前那般敲着锣挨家挨户地传,倒是手机叮叮咚咚地响,间或有人在楼下喊一嗓子,“晚上十点停水!晚上十点停水!”
晚饭后我下楼扔垃圾时,底楼的王阿婆拄着拐杖站在自家门口,“短信上说些甚么?”我告诉她具体消息,她眯着眼停了半晌,叹道:“这劳什子,倒比从前的黑板报还方便些。”
回家时,对门的孙师傅端着紫砂壶踱过来,壶嘴还冒着热气。“修地铁是好事体啊。”他呷了口茶,“等通了车,去龙井村买新茶就省时了,很快就能到了。”话是这般说,他家的阳台上却已摆开七八个盛满了水的塑料桶,在夕阳下泛着亮光。
我家女人最是忙乱。她把能盛水的物事都寻了出来——搪瓷脸盆、铝皮水桶,连我那泡茶的景德镇瓷壶,也被她注满了清水。“你这是做甚?”我笑道,“不过停三十个钟头的水,又不是闹旱灾。”

她却不理会,只顾着拧开水龙头,看那清凌凌的水哗哗地淌进盆里,嘴里念叨着:“总要备些的,万一……”话没说完,水已经漫了出来,倒是溅湿了她脚上的鞋。
晚上十点整,水龙头里的水声渐渐微弱,最后只剩下几滴悬在龙头口,要落不落的。整个楼道忽然静了下来,只听见不知谁家的电视还传来越剧的唱腔。
第二日清晨,女人用昨夜备的水煮了粥,又给窗台上的那不知名的小花浇了些。那花开得正盛,洁白的花瓣上滚着水珠,在晨光里亮晶晶的。
孙师傅的老妈王阿婆坐在门槛里择豆角,忽然笑道:“你们还记得否?早年间没有自来水的时候,我们不是也这样过来了?”她这一说,我们都笑了。孙师傅端着茶壶出来对她说:“等地铁修好了,我带你坐早班车去灵隐寺烧香。”那一刻,我分明看到王阿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这一天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每当要用水时,总要想起水龙头里已经没水了。洗手时只敢从盛水的桶里倒出一点点,洗脸时把毛巾打湿便赶紧关紧水龙头。倒是邻家几个孩子觉得新鲜,用瓢从水盆里舀水玩,被大人轻声呵斥了几句。
第三个凌晨,我在睡梦中似乎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接着便有哗哗的水响。摸出枕边的手机一看,刚过一点。这时女人也醒了,睡眼朦胧地披衣起身往厨房去,嘴里还喃喃道,“来水了?哦,还真是来水了……”
我走到水龙头前,看着那清冽的水流,忽然觉得这寻常物事,平日里不觉着什么,一旦失去,方知珍贵。
天还没亮,楼道里却陆续亮起灯火,水声此起彼伏。我想,这大约便是杭州人的性子了——既能享受西湖的柔波,也能忍耐修地铁时的种种不便。毕竟,这水终归是要来的,这地铁,也终归是要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