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赶大集
01
小区东门外那条南北走向的八车道马路，每逢阴历三、八集日，是个大集。它处于城乡结合部，周围小区和村庄密集，集日的时候煞是热闹，满满的人间烟火气，在这里可以感受到最为真实的市井生活。
相比去城里的大超市和小区南门外一条马路之隔的市场，大集具有无可替代的独特魅力，是我最喜欢去购物的地方。
进入腊月里，临近春节，大集上的商品极大地丰富，人也格外多，热闹的气氛达到了最高潮。一年到头，我因为工作忙，赶大集的次数寥寥可数，倒是老父亲兴兴头头地经常去。
虽说在城里住了十多年了，但此前我从未在年前赶过大集。今年春节前，我忽然心血来潮，决定去赶大集，自由自在地感受一下大集的魅力。其实这已经是春节前倒数第二个集日了。
阴天，天空是淡淡的灰白色，风很冷，但依然阻挡不了人们赶大集的热情。
从小区里，从村庄的街道里，赶集的人们汇聚到了这条宽阔的马路上。路两边大大小小的摊位一字儿排开，有的地段挨挨挤挤，有的地段摊位和摊位之间距离宽阔，绵延有几里路远。马路两旁是小区或村庄，有很多条或宽或窄的路通过来，好似一条条毛细血管。
穿过小区，出了小区东门，就是大集。一出东门我只觉得眼花缭乱，市声喧嚣。
迎面就看到了卖草莓的大摊位，有四五米长，摊位后停着一辆箱型运货车。怕冻伤变烂的缘故，摊主象征性地只摆出了几盒用塑料盒保鲜膜包装好的红艳草莓，让人馋涎欲滴。
喇叭里一直在循环播放着吆喝声“龙口大草莓，批发价，贱卖了，真——甜！”“真甜”这两个字拖着长音，让人感觉这是摊主吃着清甜的草莓有感而发吆喝出来的，不禁口舌生津。好事地上去问问，十元一斤！
02
大集是粗放式的，有些脏乱差，并不整洁有序，但魅力无穷。
摊位沿马路两侧摆放，排列得并不像绷着一根线那么整齐，约莫着差不多就是了。大部分商贩都很自觉，都秉持和气生财的原则，不会把自己的摊位刻意“拱”出来一块特立独行，挡着旁边的摊位，妨碍人家的生意。
卖的商品也没有固定的分区：卖蔬菜的，卖海鲜的，卖水果的……摆的摊位虽然毫无规律可言，但都和谐地混杂在一起。
卖对联、福字、机制剪纸窗花、春节挂饰的摊位很大，红彤彤一片，是大集上最有春节气氛的摊位，真可谓“红红火火中国年”！邻摊是卖桃树枝和香烛的，一点儿也不违和。
卖现炒瓜子花生栗子的摊位也很大，机器在隆隆转着，里面正翻炒着花生或瓜子，烟囱里冒着烟，让人顿感温暖。摊位上各种价位的瓜子花生都插着小牌子，上面用黑记号笔写着“原味瓜子”“五香瓜子”等，还写着价钱。
炒瓜子花生的种类比超市里多多了，比如“原味瓜子”就有好几种，不同的价位意味着不同的品质。还卖两种价位的炒南瓜子。炒栗子的小机器上贴着“软糯香甜”黄底红字的广告。邻摊是五彩缤纷的水果摊和花花绿绿的糖果摊，买完了瓜子花生正好可以看看买水果和糖果……
卖自家种的白菜摊位上，扯碎的菜叶菜帮子散乱一地，旁边还整齐摞着三把自家绑的扫地笤帚捎带着卖。老阿姨把大大小小的白菜摆放在沥青路面上铺好的毡子上，俯身弯腰在忙活着，她身后的三轮电动车车斗里白菜已不多了。
白菜剥得很干净，淡绿的菜叶，白嫩的菜帮，有几颗甚至是黄得明媚可爱的白菜心，无一不向过往的人们展示着自己是如何脆爽鲜嫩。
卖水果的摊位上，橘色的砂糖橘带着油亮的绿叶被摊主一股脑儿倒在支好的货架上，任由顾客随意拣。边上黄色和紫色蜡质硬外皮的甘蔗靠着高高的铁架子，每一根甘蔗长度都在三米以上，特别醒目，从很远处就看到了。
顾客选好了一根甘蔗，摊主马上拿起锋利的刀免费削皮，再麻利地手起刀落，把削干净皮的甘蔗砍断成二三十厘米长的一截一截，下面提前把一个干净的塑料袋撑在小筐里接着，几分钟功夫就削截好了。
顾客提着一塑料兜削好的甘蔗离去，回家放在冰箱保鲜里可以随时拿出来吃，春节期间也是备受欢迎的食物。一堆削掉的外皮和砍掉不能吃的头尾部分就那么散乱地堆在地上，被人踩过来踩过去。我看到有一个摊位还有一台榨甘蔗汁的机器正在隆隆运转，很快一杯清甜的甘蔗汁就榨出来了。
卖梭鱼的摊位上，粗犷的摊主把大大小小的鱼倒在铺在沥青路面上的编织袋上。顾客看中了哪一（几）条，摊主豪爽地拿起来称好，价钱上一点儿也不锱铢必较，还给免费收拾好鱼。
一个卖猪肉的摊位，摊主把一扇扇猪肉和剔好的排骨用铁钩子挂在坚实的铁架子上，架子底下的纸壳上剔掉不要的猪肉散乱一地。旁边就是一个卖菜的摊位，土豆按照大小分成了两堆，都带着土。
一个现杀羊卖的摊位甚至有些恐怖，三个闭着眼的血淋淋羊头整齐摆放在纸壳上，剥下的黑的白的褐色的羊皮就那么湿哒哒地随意扔在沥青路面上，证明着有多么新鲜。
卖香菇的用货卡拉了整整一车斗的香菇在卖，边称重边收钱找钱，嘴里不时喊着“香菇，香菇，五元一斤”，品质很好，你要多少他给你称多少，绝对不会硬让你多买些。
还有用货卡拉着一车斗橙子或洋葱或土豆卖的。卖土豆的车斗周围围了很多人，各自拿着塑料袋忙活着挑土豆，挑好了就拿去让摊主称。喇叭里不断喊着“黄瓤大土豆，10块钱八斤，八斤啊！”
有的东西在你的购物计划之内，有的根本就不在你的购物计划之内，但是一旦看到了，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停下了脚步，接下来就不受控制地买了。及至到了大集上才发现购物计划根本不顶用，很多东西都不在计划之内，可能会大大超出计划。
我看到这个想买，看到那个也想买，结果不知不觉大包小包买了很多，但是一点儿也不后悔，满载而归高兴得很，或许这就是大集的魅力所在吧！
03
大集上卖的东西极其地丰富，有些甚至奇奇怪怪，让你惊喜不已，但又是那么接地气，有很多东西是你在超市和市场绝对看不到买不到的。
卖布料的摊位上挂满了不同质地不同价位的布料，用来做床单和被套。老式的缝纫机摆着，选好了布料后现场加工，立等可取，真是方便极了。
被套做起来费事些，相应收取一些加工费。床单的话，女摊主用缝纫机免费给把上下的边“锁”一下，以防松线。地上的毡布上乱堆着很多处理的贱布头，夏天的时候我曾经十多块钱挑了一块让女摊主“锁”好上下边，回家用作单人床单。
摊位上围了很多妇女，春节了家里打扫卫生得换换新床单、新被套啊！女摊主坐在缝纫机前低着头，随着哒哒声忙得不可开交，男摊主就忙着招呼顾客。天气虽冷，心里暖身上忙活得也热乎着呢！
大集上有很多来自乡间的农产品，原生态，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你就放心大胆地买吧！这些摊位小得很寒酸，摊主都是中老年人。
小摊上只摆了一点儿东西：或是家里吃不了的几颗十几颗白菜和一小堆卖相不好的大葱；或是一两小堆水分足，微辣，带着新鲜湿泥长得不周正卖相不好的青萝卜，有的青萝卜头上甚至还带着一大束绿缨子；或是扎成一把把春节供奉必不可少的桃树枝，旁边捎带着还有几个剥得干干净净或直或弯的白丝瓜瓤，买回家可以刷锅刷碗，绝对安全卫生无残留；或是一小堆越冷越精神，平展展在室外贴地生长，整棵长得不大的嫩绿菠菜，远不如超市里卖的大棚菠菜又高又整齐叶子肥大；或是十几把自己用心扎的刷锅用的小炊帚和扫地的笤帚；或是数量不多表面不甚洁净的几十个散养鸡蛋和一二十个鸭蛋，有一个小摊上甚至还有十多个大白鹅蛋，真是稀罕物啊……
一个长一米多点的小摊位上卖麦子米、玉米面、新小米、玉米碴面子，都是去年新收获的粮食，装在编织袋里，量不大都只有小半袋。所卖的东西用黑记号笔朴拙地写在了木板上，旁边木板的角上还整齐摆放着12个绿纸盒，上面写着“清爽王”三个字，不知是什么东西？
一个不起眼的小摊位上卖的是一些不知名的药材。其中一些从扇状如云朵般翻卷着的外形上看像是灵芝，它们有大有小，褐色有浅有深，油光发亮。摊位后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只有一两个人在围着稀奇地看。
一个卖梨的摊位很大，沥青路面上散乱地扔着些纸箱子和剥掉的白网套，电子秤放在一个白塑料筐上，筐角上贴着付款的微信二维码。摊边上五个纸箱子竖放成一列，上面各放了一个蓝塑料圆筐，最里面的是空的，前面依次往后的四个筐里居然装了一些黑色的冻梨，外皮上有一层“白霜”，像是随意洒上了白粉。
卖杂物的摊位上有用高粱秸秆串的原生态篦子，有大有小，很是质朴。用这样的篦子蒸饽饽很香吧！雕刻着各种图案和形状的点心卡子随意地错乱放着，等待着顾客去挑选自己想要的带回家做春节的饽饽。
甚至还有一些雕刻着不同图案的小戳子，等待顾客买回家，蘸着颜料盖在蒸好凉透的大饽饽表面上作为装饰。
还有专门卖饽饽的摊位：圆点心（半球状，中心用筷子头细的那一端蘸着红颜色点了一个红点，很喜气）、六个“鼻”的枣饽饽（上面用小戳子盖着漂亮的花图案，比如荷花）、大饽饽、一个“鼻”的茧饽饽、赘锅鱼……这些饽饽都用保鲜膜包着，又白又光滑，卖相很好。很多人围着在买，生意好得不得了。
做饽饽的面得硬，可是揉面太累了啊。以前母亲春节前做饽饽得做个五六天，现在谁还愿意费那个劲自己做啊，花钱买就是了，既好看又好吃，用硬面做的很有嚼劲。
路旁的一个小摊位“麻雀虽小”，卖的东西却不少：有自家做的大黄米糕和用黄豆做的酱，圆圆的“水粉”已经卖完了，托盘上还摆放着六包茧饽饽和四盒包装好的“圣虫”。我在市里的博物馆里也看到过非遗花饽饽，大“圣虫”做得漂亮极了！
小摊上的“圣虫”做得非常可爱，简直让人爱不释手。一条面被揉得很长，前面又大又圆的是头部，后面的圆长条盘过来绕过去就成了身体，尾巴被巧妙地藏起来了。
身体上不仅盖了红福字戳，还用红绿颜色装饰，盘绕的地方点着红（绿）点；用剪刀剪出的尖尖的三角状的毛发立着，用染着的一道道红（绿）条凸显出来。
头部做得最是有趣，透露着一种清澈的愚蠢：用面团捏的水滴状的鼻子很立体，上面用涂着一长条红色；鼓鼓的大眼睛最是立体醒目，下面是一大一小两块圆面饼摞在一起，最上面是一个圆面球，分别涂成了红色、黄色、黑色，张着大嘴巴，有的还有黄色的舌头调皮地伸出来故意吓人吧。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圣虫”，问女摊主多少钱。她说：“15元一对，现在谁还费劲做啊！”小时候过春节前做饽饽的时候，母亲常为我和弟弟做“圣虫”。母亲做的又大又胖，简单朴拙，眼睛也只是嵌上两粒绿豆，更没有涂上颜色装饰，远没有摊位上的小巧精美，但是满满的母爱啊！
卖自制香油的小摊上，一个铁皮箱的盖子上摆放着香油和麻汁，装在不同形状的玻璃瓶里，麻汁是红塑料盖，香油是白色的橡皮塞，根据份量不同玻璃瓶有大有小。
集市上卖的香油一直就是这种包装，多少年了一成不变。旁边的大铁锅里，油汪汪的，浮在上面的是香油，沉在下面的应该是芝麻糊吧，一个长把的油葫芦放在里面。在我的记忆里，以前在集市上看到的卖香油的摊位是一个有长把的圆球在大锅里绕着圈滚过来滚过去的。
另外一家卖香油的小摊上竟然机械化了，一台机器隆隆响着，榨油的同时，吐出翻卷着的褐色残渣，机器下垫的编织袋上散乱地落了一堆。
卖香烛的摊位上，只是香种类就有很多种，不同粗细的，不同长度的，任顾客选择。还有捆扎好的一刀刀黄烧纸，古代样式的金色香炉，两个一对的红蜡烛上粗下细，烛身上有诸如“喜迎万金”“笑纳百福”等不同的金字内容，还有插红蜡烛的金色蜡烛座，更有可以直接通电的环保蜡烛，顶上的烛心是用红色塑料做的，烛身上是金色的造型或镂空图案。这些东西让春节期间的供奉显得隆重肃穆，更加凸显了后代子孙们的虔诚。
有卖生态家养小公鸡的摊位，我都没顾得细看一下。
马路中央，卖大黄米糕的小贩不时地转移阵地，一块块很有分量的长方形细腻黄糕上整齐地嵌着一枚枚红枣，又好看又好吃。买回家切成一片一片地放在碟子里，表面上撒上一层红糖，蒸出来又甜又糯。
一个女商贩推着一辆改装过的运货小推车在边走边卖，上面挂满了各种形状给小孩子提着玩的小花灯，色彩鲜艳，很是勾人眼球。有传统的红灯笼形状的，有红色的小汽车形状的，有粉红色的鱼形状的，有孙悟空形状的，更有女孩子喜欢的“Kitty”猫形状的……
走着走着，路西的一个商贩喊她停下来，让她给自己拿指定的两个小花灯，买回家给孩子玩。在提着小花灯的杆里装上一节五号电池，就可以在春节和元宵节的夜里带给小孩子无限的快乐，像在雪地里撒欢的小狗跑来跑去地提着玩很久了。
04
腊月里的大集，让你逛得目不暇接，像是发现了一个新大陆，比去超市和市场有趣多了，购买的欲望也强烈多了。
很少有独份买卖，比如在马路中央卖大黄米糕的小贩我就遇到了两个。卖甘蔗的水果摊有好几家，每斤价格不尽相同，有的摊位买一根甘蔗得二三十元，有的摊位十多元钱就能拿下。赶大集你不能贸然买东西，你得多看看，多打听几个摊位，凭自己的火眼金睛去发现，去比对，最终挑选出合适的买下来。
我自南向北地逛着，累得根本没有走到大集的尽头，看不够，看不完，忍不住地想买买买。自远而近，是零星响起的鞭炮声，是喧嚣的市声，是人头攒动；是摊位上悬挂的在寒风中招展装饰着红边颇有古风的黄幌子；是身旁累并快乐着为迎接春节忙着购物的平凡的人们；是卖对联、福字、新年挂饰和机制窗花摊位上那一片红红火火的中国红；是大集上空汇聚起的越来越浓厚的新春气氛！
风冷难抑热火情，妇姑相随赶集去。市声喧嚣真热闹，大包小包满载归。忙忙碌碌迎春节，红红火火过大年。辞旧迎新奔美好，烟火人间度此生！
在我看来，腊月里没有比去赶大集更有趣的事情了。来呀，我们赶大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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