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一地脸面
戴天明火化那天，作为他生前同事，能去的都低调去了。何谓低调？不张扬，不想或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罢了。
戴天明的老婆没有来，来的只有他的一个堂兄弟。
没有花圈，没有挽联，没有哭声，只有低回的哀乐在告别厅飘荡。
整过容的戴天明静静地躺着，半边脸烂了，仪容师临时做了半个假脸，技术不错，有以假乱真的感觉。
戴天明半真半假的脸印在哀乐声里，印在每个人眼中。这个只有48岁的烧伤科主任带着他的辉煌，他的沮丧，他的哀怨，化成一堆骨头，一缕青烟，逃离凡间，遁了。
我忽然想起一个段子:
人生有三晃:
一晃大了
二晃老了
三晃没了
这人生不就是一场戏么？锣响你唱，锣停你亡。
还有个段子说:
活着就是胜利，挣钱就是游戏，健康才是目的。请善待自己，零件不一定好配，贵！有钱使不了鬼。
这段子不是屁精，是精辟。至少我这么认为。
昨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给古慧打电话，温柔地夸我精神。我知道古慧损我，律师喜欢正话反说，所以那不是精神，那是神经。
回来的路上，大家无语，空气沉闷。
“今晚我请大家吃狗肉火锅。”胃肠科主任卢思思突然冒出一句，如同一声响锣，敲碎了沉闷的空气。
卢思思老家在沛县，那里盛产狗肉。汉高祖刘邦凭借狗肉魅力而得天下英雄。离开家乡那么久，卢思思的胃口始终没有变，和刘邦爱好保持高度一致。
人过中年的卢思思生在江苏，却有一副山东大汉彪悍的身架，因为用脑过度或者常年吃狗肉的缘故，三十岁左右头发就纷纷离他而去，只剩下寸草不生的大肉球。
卢思思生性开朗活泼，医学院毕业后在剑桥大学度了两年金，会一些英语，一些俄语，一些日语，还有一些韩语。说起话来有点洋葱堆里放屁的味道。
卢思思凭着一大坨老鲜肉，娶得俄罗斯美娇娘莉莉娅，俄语里的意思是百合花。那时候还叫苏联，割耳扒桥夫时代。卢思思代表中国人民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国人对外国友人的柔情蜜意。
卢思思对这个美娇娘宠爱有加，工作之余最大也是唯一的爱好就是搂着莉莉娅散步。路上不管遇见谁，卢先生都会很绅士地介绍莉莉娅，并用沛县风味的俄语打招呼:
“扑力握也特！”（你好！）
在对方翻着白眼没弄明白咋回事时，卢先生就搂着他的莉莉娅款款地去了。
那时候卢思思先生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生，屁颠屁颠地给人家当助手。所以他很向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可惜好景不长，苏联解体，变成了现在的俄罗斯。
随着苏联解体，卢思思与莉莉娅的婚姻也宣告解体，实现了无缝对接。
时过三月，卢思思先生以其强大的外在形象优势迎娶了第二任夫人，英国聪明、美丽的abiale。由于文化差异较大，不到两年就“古德拜”了。
在遭遇两次婚姻失败后，卢思思并没有把目光从外国女人身上收回来，义无反顾地、孜孜不倦地继续等待他的第三任夫人出现。
人要走运，谁也挡不了。在一次学术研讨会上，卢思思先生艳遇了韩国美女金宝婵，这女子是一家美容医院的高级美容师，千般温柔，万般贤惠，深得卢思思喜爱。
他半天不见就受不了，总是在电话里情深深，爱濛濛地说上十五遍“撒郎韩哒”（我爱你）。
这两人一直计划在北京、上海、首尔等地开办美容医院。宏伟目标距今已筹划了五年，目前还没见到一丁点儿光亮。
在江南医院，卢思思是十八罗汉之一，人称开心罗汉，绰号“开心果”。这个名字有个来历。
卢思思对胃肠病颇有研究，在圈子里很受推崇，粉丝者众。老人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卢思思一出名，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有个乡长老爸胃部不适，找卢思思来看。经查，乡长老爸已经是胃癌晚期。老人胆小，怕死。卢思思就劝老人:
不要有思想负担，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生病的人最怕医生说这句话，老人就特别害怕。卢思思继续开导:
我们医院条件很好，医疗水平也很不错，你在这里一定要开心。
老人一听，咋？老子胃完球了，怎么还要开心？吓得一口气没上来憋死过去，折腾老半天才抢救过来。弄得那个乡长哭也不得，笑也不是。从那以后，卢思思就得了个“开心罗汉”的光荣称号。
离江南医院500米左右的“沛县狗肉火锅城”人丁兴旺，顾客满门。两层楼门面，竖着一个大广告牌，颇有点水浒风情。
往里走，有个诺大的院子，院子里有十几个房间，一屋一风景，一桌一火锅。每个房间都是热气腾腾，吆五喝六，热闹非常。
再往后，还有个院子，三五棵树，吊着三五条狗，三五条狗旁边，立着三五个壮汉，手持尖刀，只等顾客一声令下。
旁边有三五间狗舍，里面数十条不同品种、不同毛色、不同体型的狗在那里狂吼。这情景让我再次想起给梁惠王宰牛的那个厨师。
“这狗现宰现做，味鲜肉嫩。”卢思思轻车熟路，选了个雅间。
“今天我卢某人请客，谁也别争！”卢思思说，“吃饱了喝足了回家抱老婆疼孩子。”
“医生这活越来越不好干了，一天到晚累个七死八活，连这家宰狗的伙计挣的钱多都没有。”白头罗汉、中药房总药剂师李秒发牢骚。
“我大哥在成都开了一家重庆火锅店，生意火爆得不得了，一年两三百万很轻松。不行我改行开个烤羊店，凭我这技术不愁没饭吃。”大肚罗汉、肝胆胰科主任杜大海发着发牢骚。
“别装逼好不好？谁不知你这个河马胃口有多大？”大眼罗汉、眼科主任王宝玉说，“你们科哪个月奖金少？再加上你那个小金库，都快赶上皇帝了。”
“别提那小金库了，”杜大海说，“昨天陈文忠找我谈话了，医院要彻底清理小金库，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
在座的9个科主任无一例外地被陈文忠找去谈了话。
“我看江南医院天要变，”大嘴罗汉看了看我，“小郭你有没有什么可靠消息透露透露？”
我笑了笑没搭腔。
“你以为小郭和你一样傻呀？”大嘴罗汉盛强说:“小郭是京都医学院高材生，医院红人，就是有消息也不会透露的。”
“那咱们得提防点儿，”大掌罗汉、疼痛科主任江城酸不溜溜地说:“小郭在这里潜伏呢。”
“大家都别吵了，狗肉上来了，赶紧吃，别亏了肚子。”卢思思说，“发牢骚有卵用？还是乖乖地做个医生吧。我提议，大家共同举杯，为咱们每个月那可怜的工资干杯！”
“干杯！”
“干杯！”
屋外，又有几条狗发出哀鸣，应和着我们碰杯的声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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