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也会走得快一点,只为了追上同行人的脚步。但我的腿脚太短,这一生都只能看到别人的背影。
“您好,我是您今天预约的心理咨询师。”
这是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没有任何突兀的地方,一切犹如浑然天成,仿佛本就该自然而然的如此完美。
房间的门半开着,外面刺眼的白光沿着门口的人影照射进了房间,混乱了房间内本柔和的浅黄色光线,肆意破坏着应有的平衡。
随着房门的关闭,柔和铺满了这整个独立的空间。你不会对这个空间中存在的任何事情感动诧异,包括外来者的你。
刚刚说话的男子正合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微微起身迎接门口的拜访者。整洁的桌上除了有序陈列的书籍和笔记本电脑之外,还放在一个简约的相框。
相框里夹着一幅合影,合影中左边的男子自然是相框的主人——这名自称“心理咨询师”的男子。合影的右边被柔和的灯光照射,在相框的镜面上反射逃逸,只能从模糊不清的虚影中,猜测是一名女子。
门口站着今天的“拜访者”——一位身材矮小、但外貌有如成年人的侏儒。很容易便看出他为今天的会面做出了刻意打扮:铮亮却偏大的皮鞋、不太合身的西服上有着稍许用劣质熨烫机才会压出的皱痕、明显改过但依旧冗长的黑色西裤。
侏儒像是被察觉到面前男子在打量他一般,急忙低头用自己不符合身形的粗大双手“整理”身上的西服,意图将皱痕彻底抹除于世。
慌乱的捋了捋几下后,才抬起头用仿佛刻在他人生中的笑容,去接收男子对自己的迎接信号。
我对我的人生倒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只是被命运的齿轮碾压着,让我心生不甘。
我和侏儒先生对坐着,他正在沙发上不停“挣扎”,渴求寻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但从结果来看,并不如他意。
“怎么样最近”,我本想等他坐安稳之后再开口,但耗费的时间太长,我依然失去了在这浪费时间的意愿,“阿姨还是觉得你需要…过来这边聊天吗?”短暂的措辞,我决定用半开玩笑的方式打开话匣。
侏儒先生被我的话所吸引,暂停了他对于沙发的“战争”,用他那标志性的笑容回复我:“哈哈是这样,给我妈妈和你都造成了挺大困扰的”,他不好意思地用双手掸了掸头发,“但我还挺喜欢..这里的,给人挺放松的感觉哈哈。”他的肢体语言异常丰富,配合他标志性的笑容和侏儒的身形,能给旁人带了轻松的心情,也难怪很多马戏团的喜剧角色都由侏儒来扮演。
这是我和侏儒先生的第三次见面,相较于之前,从拘谨逐渐放松的那个人反倒是我。侏儒先生仿佛有着对世界的宽容,既幽默风趣,又不失礼节。反倒是我因为害怕触动到对方的“敏感地带”,不由得在与其接触之中小心翼翼。
在此前的分析报告中,我对于侏儒先生评价都是“开朗”、“乐观”、“友好”等正向性的关键词,而他依旧还要来这里的原因,是源自于其母亲对他的担忧。
我与侏儒先生的母亲也曾沟通过,但并没有成功的说服一位母亲的执念。
确实,要如何让人相信,一位自幼得病,从小便生活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之下的男孩,会心理健康呢?更可况年少时期,男孩的父亲还因其疾病抛下这对苦命母子,遁走于世。这让男孩本就缺失的童年,更加支离破碎。不是有人说吗,童年的伤痛需要一生去治愈,更别说这个伤痛将伴随侏儒先生一生。
但也许上帝没有给侏儒先生一副强壮的身躯,却给予了他一个无比强大的灵魂,在这灵魂面前,你我都是侏儒。
“你要是喜欢来这里,可以常来,费用不用担心,我不收你费用。”话音刚落,我便意识到我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
侏儒先生的笑容“迟疑”了片刻,又马上绽放出来,他连忙舞起双手,摇头晃脑地的说:“不用不用,打扰你的时间,付费是应该的。”随即又开启了和沙发的“战争”,开始不断挪动自己的身躯。
这次见面并没有聊很久,结束时也是草草收尾。侏儒先生也果然如我预料的那样,再没有主动来过咨询室。我知道是我无意间的同情,伤害到了他,让他感到了我与其他人无异。
在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我决定主动拜访侏儒先生,但这次,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
侏儒先生在一家互联网企业工作,负责公司局部的网络维护。我和他在电话中约好,等他下班之后一起去他公司附近餐馆吃饭。
我乘坐地铁到了侏儒先生的公司楼下,看了一眼时间,还早。便点上了一根烟,在人流空缺的角落等候。
说起来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开车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有机械齿轮、需要出油的“铁家伙”感到恐惧,生怕其中的某个螺丝松落,就把我的生命带入了泥土之中。别说驾驶了,光乘坐我现在都是心惊胆战。
“还是走路比较靠谱”我正这样想着,侏儒先生便快步地走到我的视线当中,我急忙掐灭了烟头挥手呼喊他。
下班高峰,人头攒动,侏儒先生碍于他的身高限制,视线范围相当狭隘,所幸声音可以穿透人流,我们成功会师在人流之间。
前往餐馆的途中,我被侏儒先生的合作奇思妙想逗的哈哈大笑。一会说要打造一副自己的高跷,这样走路就能跟别人一样快,还能透过人群看到人群中间的热闹;一会聊到高空抛物,说矮一点也是有好处的,旁边随便一个高的人都能为他“挡枪”;甚至悄咪咪故作神秘的跟我说,因为身高“优势”,让他见到不少裙摆下的风景,我正打趣他说:有“优势”不用在征途上,他却哈哈说到:“开玩笑的,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侏儒先生便是如此一个豁达的人,他身上有着令人忘忧的魅力,我见他前的所有紧张、羞愧早已不知道消失在何处。
饭桌上我问了侏儒先生一个想问又一直不敢问的问题:在你的生活当中,因为身形原因最让你觉得不方便的问题是什么。侏儒先生顿了顿,放下餐具,极其快速地用双手盘起自己的脚,故作生气地说:“裤脚!裤脚!裤脚!我每次都要踩到自己的裤脚!”我一时没憋住笑,问到:“那你就不能去改裤脚吗?”他放下自己的脚,摇摆着自己的身躯,将自己塞入椅子的深处,说:“改了十几遍,没有用哇。”
那天我们聊得很晚,我甚至买了几瓶酒以此贺兴。可侏儒先生无法喝酒:由于身体结构的问题,心肺功能需要长期服用药物才能稳定,他摊手表示这辈子与烟酒无缘。
这之后我们常有联系,他是我那段时期唯一的朋友,是我最能放松心境的地方。
但随着开春,咨询室的事务愈发积多,我便少有时间和精力去维护这段友谊。
大概在与侏儒先生最后一次聚会后的两个月,我收到了他的消息。并不是他发给我的消息,而是别人告知我的,关于他的死讯。
那天很平常,只是早晨异常的安静。天空没有往日的橙蓝辉映——春雨已经降临在这座城市好几天了。
前台的接待小姐向我递交这周的预约安排表,随口说了句:“隔壁区有个侏儒症的人跳楼自杀了,好像前几个月还到过我们这来。”空间在那一刻凝固了,我对于她离开房间的过程一无所知,当我反应过来,门已经合上,这片空间只剩下我一个人存在。
我抱着质疑的心态查阅最近的新闻,却在新闻里,得到了事实的结果…
当我回过神来,我已然出现在侏儒先生家的院子门口,他的母亲此刻正坐在院子前的台阶上,抬着头对着乌黑的天空发呆。我没有惊扰她的举动,一直到头顶的虚无滴落了水渍,她才察觉到我的到来。
这位母亲脸上的表情转变很快,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会,便挂上了那熟悉的笑容,“老师你怎么来了,来,快先进屋,别淋到雨了。”我并没有做任何有关慰籍的话术准备,我想即便我提前准备了,在这笑容面前也不堪一击。
她把我领进了屋,招呼着我坐下,娴熟流利地倒了一杯热水。我来到这的目的,应该是慰籍这位悲催而伟大的母亲,怎么现在如同一个孩子,只有做错事的不知所措。
她拿来一张纸,说也许我会想要看一看,便离开这个空间,回到她原本所在的那个位置。
随着房门的关闭,这个封闭的空间进入了一种平衡的状态:干净、整洁,仿佛空间内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本就该如此完美——除了坐在椅子上的我,像是一个入侵者。
纸上写的是侏儒先生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番话,也可能是第一次对这个世界说的话:
“没有人愿意仰着头过一生,没有人愿意在别人的背影后面孤独一世。我刻意让自己的步伐走得很快,害怕落后于同行的人,害怕他们会问我,怎么走着走着就不见了。我拼了半生的命在追赶,但我迈出的每一步步伐都太短。我对我的人生从来不敢心生不满,我只是害怕别人以为我能走得很快,可我却被卡在命运的齿轮上无法动弹。我改了几百遍的西裤,可我半生都还在踩着裤脚。我怕有一天我再也笑不出来,很抱歉,我想把最后的笑,留给我自己。”
我忘记是我是什么时候放下这张薄薄的纸,离开这个空间的。我只记得很清楚,当我推开大门,那位母亲还坐在台阶上,抬着头,看着乌黑的天空,像是一个侏儒在仰望一般。
我也终于解读出了,那个笑容的含义——那个侏儒先生,和他母亲脸上常常挂着的笑容的含义:就这样吧,挺好的,不然,我还能怎么办呢?
“也许有一些同学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些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那么差,在你们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能成为他们崩溃、甚至抑郁的原因。”
讲台上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顿了顿,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旋开了瓶盖,但似乎并没有想要进行下一步“喝”的动作。
“人在遇到一些无法承受的事情的时候,并不是一瞬间就出现心理崩溃的迹象,而是会进入一段“麻木期”。这个“麻木”也许是真的进入了一个呆滞的状态,但也可能和平常人并无明显差别。在心理学上,这也被称之为“缓冲期”,是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老人在滔滔不绝说话的同时,将手中的盖子又旋回了保温杯上,甚至觉得没有旋紧,用力拧了拧后若无其事的将保温杯放回了原处,似乎忘记了自己拿起杯子的目的。
“这个“缓冲期”的长短因人而异,也因发生的事情有关,期间表现出来的状态也有很大的不同。有些人也许情绪崩溃来得很快,但有些人甚至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但负面情绪如同电脑里面的垃圾文件,很多时候是藏在我们看不到的角落,你的电脑正常运行着,但并不代表这台电脑是健康的。
当某一天你遇到了某些激发因素:有可能只是因为你家的冰箱门关不上,有可能只是你想点支烟的时候火机没有油了,等等等等。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成为了落在你早已紧绷的神经之上,啪,突然就断掉了。”
老人双手一鼓,响声回彻着整间教室,不由让底下某些困意十足的学生“心惊胆战”。
“也许你在失去了某些东西的那一刻,并不会特别悲伤,但在将来的某一刻当你回过神来的时候,世界都将黯然失色。”
这是我上的第一件心理学课,印象深得如同刻在了我的脑子里面一般。尽管在后来这个教培机构被查出来无证经营,是个“黑店”,也难以抹除我对这堂课的记忆。
是,人的神经就如同一根弦一样,到达了崩断的临界值自己却可能一无所知。我清晰的感受到侏儒先生的离世对我来说算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却无法医者自医。
后来我还有去拜访过侏儒先生的母亲,但早已人去楼空,宛如从没有在世间出现过一般。
再后来我便沉浸于酒精带来的一时麻痹,酒味很苦,但至少能让我短暂的进入深眠,尽管这样的睡眠让我睁眼时更加难受。
我因长时间的没有去心理咨询室工作,被老板下令卷铺盖走人,我却觉得并无所谓,彷佛我从来没有去过这家咨询室一般。
我知道,我可能进入了情绪的陷阱当中。
意识到我的精神状态不对,我便开始“积极”寻找方式去改善我的“病情”。我如同溺水的人一般,在四处翻滚想找到一个可抓住的东西。
我想起了曾经在我人生中出现的那缕阳光,便开始疯狂地拨打电话,希望她能在某一刻接通,哪怕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这是我颓靡的时期中最平淡不过的夜晚,我如同“往常”一般给自己的大脑灌入酒精,拨打了多少个电话我也并不清楚,只是机械性的不断重复,彷佛这个动作已经和我的呼吸成为了一体。
“滴…滴…滴…嘟”
电话被接通了。
我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甚至差点下意识的打算再一次进行拨打。
沉默,像宇宙一样的死寂。
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眨眼,我撕扯着嗓子说出了我这一段时间的第一个字:“喂?”
后来的聊天内容我多数是被酒精的灌溉所影响,记不得了。只是这缕阳光又回到了我的人生当中。
我们很快就约定了第二天的行程,仅仅是再走一遍曾经走到快烂掉的城市小路,我甚至能清楚的记得这条路上哪一块石砖是没有承受住时光的冲刷而碎裂的。
出门前,我精心收拾了一下自己——试图掩盖这段颓靡时光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我以为我已经达到一个较为“完美”的状态,但当再次见到她时,自己如同被剥光了挂在城楼之上:清澈的眼睛底下藏着的,是看穿了这个世界,却依旧热爱、包容的温柔。
我和她如同往常一般说说笑笑。临夏的季节本该有一点闷热,但迎着她吹过来的风却格外的清新,白色的裙摆搭配着小路旁的花草,如同一幅流动着的油画。
这条路相似没有尽头,我也不希望有尽头。我像倾泻垃圾一般倒苦,她像个精灵一般竖起长长的耳朵认真的听。
“嗯…也许,你应该出去走走啦,去看看这个世界。可能,也可以在路上看到你自己呢。”她轻轻一笑,阳光透过绿化带的树叶将斑驳的光影洒在她的脸上。
“那你愿意陪我去吗?”可能她的回答,能决定我是否能在水中被捞起。
“嗯…但…但可能我会在半路就下车啦,因为…你也懂的,我不可能陪你太久。”她像是做错了什么事,背着手低着头,踢踏着小路上的斑驳树影。“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遇嘛!”她突然抬头对我笑道,犹如小老鼠一头栽进了棉花糖里。
是的,没错,这个像棉花糖的女孩便是合影上的“神秘嘉宾”。
我们的遇见得从六年前开始说起。
六年前的那个九月,熙熙攘攘的人群背着色彩各异的大包小包,走在一条名为“青春终点站”的路上。而我也是其中平凡至极的一员。
她是我的学姐。按理说我与她的专业相差十万八千里——我读的是商科类的专业,而她则是艺术学院,此生怕是难有什么交集。但命运就是那么神秘,总在冥冥之中安排着人们的相遇和离去。
大学生嘛,总得去混混社团,为自己浑浑噩噩的青春末尾找一些存在感。我这个人比较选择困难症极其严重,看着宿友都在为去什么社团争吵不休,我心一横,跟他们说道:“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成功将大家带离“正道”——把可以报名的社团都统统报了个遍。
我这倒不是为了什么“不怀好意”的目的噢,比如隔壁床的兄弟就是“单纯”为了认识更多女孩,可别把我想得跟他一般无趣。我纯粹只是想让自己的后路多一点,倒时候去不去,还不是看我心情,自己说的算。因此,报了名再说!
七七八八报了一通,粗略估计也得有近十个社团了,其中心理社倒是最后一个去的社团。我那时是挺不理解“心理学”这种东西的,毕竟人那么复杂,岂是几句文字就能够说得清的。但最终还是抱着好奇的心态,进了这个学科的大门。
是的,她就是心理社的其中一员,并且因为她专业是视觉传媒,稳坐着社团宣传部部长的位置。
但你以为我和她的相遇会如同电影桥段里面:男女主角对上眼,世界开始天旋地转,荷尔蒙霸占整个屏幕,把这两人之后的故事一股脑的先塞进你的脑子里,就差把“甜蜜的爱情”这五个字直接告诉你那样吗?
不,那只是艺术的表达方式。爱情的绽放是无声无息的,是当你某天在阳光明媚的早晨,被温柔的风轻轻敲打窗户唤醒,披上薄薄的外套来到窗边,发现楼下花坛里的万紫千红,几只淡黄色的蜜蜂在花海中追逐打闹。花开不是一瞬,惊艳藏在平凡之间。
我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个“棉花糖”般的女孩,她并不是荒野上那朵醒目的玫瑰。想来大概是她将本身的光芒都化为了温柔,不断散发在她自己的世界之中,而外面的世界她可无心关注。
本身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交集的地方,她不会主动与我结交,我也没有与她相近的理由。可因为一些课题活动上的人员调动,机缘巧合地分在了同一个组里。
我们的故事,也由此开始。
尽管我步入大学校园才半年,但“善于社交”的我早已招惹了许多花花草草。
高中班主任嘴里常挂着的一句话就是:“你们啊,考上大学,想怎么谈恋爱都没人管你们!”也不能全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我那么听老师的话呢?
再加上我混迹了好几个社团,一来二去,名声虽然不大,但也算初具规模了。虽然这个名声并不是特别的好。
我常说,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毕竟世界上那么多人,单一个“吃香菜”就能分出两派人来,咱又不是主席,没必要也没可能顾得到那么多人的感受和看法。再者说了,伟人都不乏有人批评,何况是平凡渺小的我们呢。
所以豁达一点,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人就活这一次,别给自己留下“没做什么”的遗憾。
于是听话的我就开始了花草丛中过的大学生活。
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在爱河旁边疯狂试探久了,也总有坠入其中的一天。
话接回来,本身商科专业的我入选的是社团的外联部,也就是咱们常说的公关大佬。因为这个心理社不同于其他社团,它是直属校领导部,需要协助开展学校的心理健康活动和其他相关工作,自然社团里面的各部门成员都是校方的“免费劳力”。
原先外联部的我,因为自己经常有动笔的习惯,被副社长不小心知晓,而且宣传部的成员较少,便“强硬”把我丢到了宣传部。
我嘛,都无所谓,反正都是混着玩的,那些想着进社团混个简历内容的,都是一些脑袋不太成熟的“宝贝”。
于是,我便在宣传部扎下了“根”。
我已经忘记是怎么和她熟络起来的,大概也只是因为业务上需要沟通交流。平常文文静静的,也在相处中发现了她可爱的一面。大概是那种可爱不小心绊到了我的脚,让我直直摔进河底。
印象最深的,是偶然有机会出去外面的心理机构听课学习,这是我上的第一堂正儿八经的“心理学课”,那时候,她就坐在我的旁边。
前半堂课,台上那个老人家确实给我打开了“心理学”的一小扇窗,让我对这门学科少了很多偏见;后半堂课,我便被身旁这个女孩所“吸引”。
还记得她“认真”地听着课,很适时宜地点头回应台上老人说的话,但仔细一看她的笔记本:页码上印刷的数字和英文,都被她拿笔将空缺涂了个遍。
底下倒是有记些笔记,但多半都是一些不需要说都能明白的“废话文学”。
配合她托腮的样子,我隐隐推测出来她拿笔的目的只是为了防止自己睡着,给自己的身体找一些工作,以免在这堂课上沉沉入梦。
我捂嘴暗笑,但也许正是她这反差的呆萌,让我不禁对她兴趣浓郁,慢慢的就一天比一天更靠近了。
可能因为我和她都属于“夜猫子”,特别钟意将“夜”熬上个浓醇香味(说得好像哪个年轻人不喜欢熬夜一样),所以我们的交流大都是整个城市都已经睡着的时候,难免会产生“二人世界”的感觉,也导致我们更容易吐出彼此的心声。
久了才知道,她大部分的所表现的温柔,可能仅仅只是对于某些事物不关心的平淡而已。我与她大致相反,我也对于很多事物不关心,但往往会表现出一定的热情和好奇,这对于我来说可能是活着的时候为数不多的乐趣。
她的故事让我想起海贼王里面的罗宾,在其他人眼里可能是怜惜。但我并不这样觉得,借用同样是海贼王里面的人物——草帽小子说的话:“我不知道你过去发生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如果你现在想活下去,那就大声喊出来,我们一起为了活下去把彼此的性命赌上!”这才是伙伴存在的意义,这才是陪伴应有的浪漫。
后面便是相熟相知,在人生的跌跌撞撞中牵住了彼此的双手。
当然,这个过程也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说得完的。也伴随着一些辛酸,但总体而言是甜的。
我常常会将自己所见所闻写成一些小故事,作为她睡前的“小食”,她也乐意作为我为数不多的读者。写得多了,慢慢就开始不是为了写而写了,甚至于自己的笔风变了都不自知。
遇上她有课,我没课的情况,我也会带上一杯甜甜的奶茶,坐在她旁边。经常是她在认真地完成作业,而我无所事事,只能构思构思笔下的故事要如何继续丰富。
我们常常会做一些可能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比如在路边散着步,看到一辆双层巴士,便不管目的地,随着未知的路线开拓着这城市未知的领域;比如在一条平常的小巷子,从街头的小店一直吃到街尾的最后一家店,并偷偷地在背地里为这条小巷中的“最烂食堂”颁奖;比如在宿醉过后,还硬撑着沉重的眼皮在海边等待着日出…
为了把我们之间的经历很好的记录下来,我们买了那个年代很火的拍立得相机,在每一个打卡地都留影一张,且,只影一张,不管这张照片是否拍得如意。
这个仅有一张的规定,是我提出来的。一来是女生总是能对每张照片都有多多少少的意见,在他们心中好像不存在“完美的照片”一说,既然世间不存在完美,那么唯一就是最为珍贵的;二来也是因为那个年代的胶片很贵,对于还是学生的我们,那还是能省则省。
有时候没有带拍立得,也会用手机去留下影像。那个时候她总调皮地说:“要是我们老去了,老年痴呆不认识彼此了,就可以看这些相片,再经历一次我们一起做的事,就能重回年少啦!”
我们洗出来的所有照片,可以铺满整个双人大床。每一张都代表着一个地点、一个故事、一段回忆。但我们一直都还没有真正地去整理过这些相片,我想着以后在属于我们两的家里,用这些照片作为素材拼成一副“壁画”挂在客厅。
其实我是一个极其懒惰的人,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尽管渴望冒险,但懒惰总能打败兴趣,更别说去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但好像只要是和她一起的事,我就会有莫大的动力驱动,这也算是对我摆烂人生的拯救了。
毕业那天,我们悄悄跑去学校后山的山顶上,找了一片没有遮挡的空地,那里可以看到一大片星星。就是在这里,放飞了她想了很久的孔明灯。因为近几年放孔明灯、烟花庆祝节日的活动很多,导致了许许多多的失火事件,所以每个城市都已经严令禁止私放孔明灯和烟花,这也是她想了很久但却没有实现的原因。
我笑着说:“烟盒上写着,吸烟有害健康的标识是给不抽烟的人看的。人就活一次,不要想着把这辈子的遗憾留到下辈子去补偿,因为投胎的时候喝个孟婆汤你就忘记了。”
说走就走,是当代年轻人的理念,孔明灯说放就放,是我们对渴望拥有的执念。在那天夜里,孔明灯随着越飞越远,逐渐变成众多星星中的一颗。我不知道她在放飞这颗属于她的“星星”的时候,心里想的愿望是什么,但这颗“星星”一定会把她想说的话传递到那些人儿的身边、一定会将她心里的渴望和愿望慢慢付诸实现。等到某天夜晚心累的时候,她可以抬头看看天空,在某一朵云后,藏着她亲手放飞的“星星”。
“学校是一座象牙塔,把很多现实都挡在了外面,才可以让我们把幼稚的想法付诸实现。但,以后呢?”这是她在某一天无意间说的话,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我们两个。
在学校下达离校通知那一刻,就注定了许许多多校园情侣最后的结局。但其实我那时并不担忧,因为我和她并不算是情侣,我们之间的浪漫都藏在“伙伴”这两个字里。
用这个词去解释我和她的关系,一个是伴随我成长的动漫——海贼王里面最重要就是伙伴,也算是我年轻时中二属性的体现。另一个则是因为,我在这些年里的感情经历告诉我,“爱情”多是荷尔蒙和激素的产物,想在一个人身边长久陪伴,也未必需要用爱情去束缚。
都说以前时间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现在动动手指就能够让身处两地的人告白,爱情在这个年代,多少显得廉价。现在很多人可能都搞混了,我爱你并不是相濡以沫的借口,长厢厮守不需要把爱挂在嘴边。
我和她两个人,活了二十几年,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归属地。因此也并不存在其他人所会碰到的阻碍。不同城市,大不了换个城市生活,毕竟对于我来说,城市之间的差异,除了天气之外,就是这座城市是否有她了。
兜兜转转,我们都在同一个城市落地,曾经浪漫至死的人儿也难逃搬砖讨生活的下场。校园时期,我和她互为彼此的小尾巴,出现便是同框;如今却难以再回到那段岁月。
在她比我先毕业后,我们都在重新习惯没有彼此的生活。没有了下课之后一起冲食堂的动力;没有了在操场瞎逛,看着情侣们恩爱、吵架的夜晚;也没有了在高铁站一起抗着行李到学校的机会。我在习惯着,她也在习惯着,她要习惯的东西更多,除了习惯不在的,也要习惯很多新增的。
那一年,她跟我笑着说:“等我先出去探探路,等你出来,我养你啊。”我笑她:“我看噢,你不要一年之后还等着我养你就已经算是厉害了。”
在嘻嘻闹闹之下,这段并不异地的“异地”也算浅浅度过。没有爱情的枷锁,我和她的关系反而更加坚韧。那时候我一直想着,等我毕业那天,我就给她放一场烟花盛宴,在星光和烟花的照耀之下,跟她告白。
但时间总是快一步计划,我的毕业也很快赶上,而我却对我的人生没有准备。我不知道对于其他人的毕业礼是怎么样的,我的毕业礼,是一场灾难,一场闭眼都是噩梦的灾难。
我的养父母,在开车赶来学校的高速路上,发生了连环车祸,双双殒命。我本就不太清晰归属地,也算是彻底消失殆尽。像是一只迷了路的羔羊,不知道这世间的哪条路上有容纳自己的屋子。对于悲惨孤独的童年,养父母是我后半童年的救赎,但这一段光照也在这时破灭。
我在医院呆坐着,光洁的白墙,一尘不染的像是一块画布,上面写着我从小到大的记忆,尽管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温暖,但总归也算是一段时光追溯。
她在一旁坐着,同样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光洁的白墙,像是陪同着我看着这部名为“我的童年”的老旧电影。直到月亮都困倦了,准备让白日接替自己一夜无眠的工作。才慢慢说道:“我很遗憾没有陪伴你的前半生,没有参与你前半生对于你来说的所有重要时刻,但往后的岁月,我都会在。”
思绪被火车鸣笛的催促打断,这场不知道向往何处的旅行也随着火车缓缓的前驶展开了帷幕。
我和她选择轻装上阵,一同萎缩在大节车厢内的座位上。
火车上熙熙攘攘,皆是刚提着行李寻找座位的乘客,吵杂的声浪已经盖过了火车轱辘撞击铁轨的声音。
隔壁一行人正热火朝天地聊着最近的时事,从最近城市又发生的一起严重车祸,一直聊到动荡不安的国际局势,巴不得在火车刚刚开动这会,就把这一段长途旅程的话全部倒出个遍。
我和她挨坐着,在这环节下不免少了交流的兴致。也很默契的戴上耳机,把目光投向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尽管这风景没有什么看点,但快速后退的视觉感受像是身处瀑布底下一般,能够洗刷被城市污染的心灵。
颠簸的感觉配合耳机包裹着的世界,我们很快便相靠着入睡。
这大概是我最近这段时间质量最高的睡眠,睁开眼便看到窗外的景象被上帝涂抹了暗色调的色彩,除了不断闪烁远离的路灯还彰显着这个世界原本的模样。
摘下耳机,顿让觉得从一个世界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车厢内已经全然没有一开始的吵闹,偶尔飘出来的泡面香味成了这节车厢的另外一种让人厌烦的杂质。火车轱辘有节奏地撞击着铁轨,仔细听还能听出重金属乐队前奏的旋律。
她闭着眼,安静的模样与这个杂乱无章的空间格格不入。也许是我的异动被她察觉,她只咂巴了一下嘴,便侧过头去寻找另一个安静不受打扰的世界。
封闭的车厢让我有点头晕脑胀,我轻轻起身,在确保不会打扰到她的情况下离开座位,穿过一排排绿色靠座走到车厢的连接处,点上一根烟,任由着外面吹来的高速的风冲刷着我的脸。
有时候人类感受到的所谓安静,并不是物理意义的安静。远处火车头传来的呜呜声,在耳边呼哧不停的风声,底下轱辘不断敲击铁轨的撞击声,这些明明已经达到噪音程度的声响,此刻却在这整个漆黑宇宙中显得那么安静。
嘴里吐出的烟,很快就被风带走。
看着漆黑一片没有任何亮光的天空,不经开始忧虑,这趟旅程的终点站之后,我和她又该分别奔向何处呢?哪里才是我的终点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