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可在我的心底里母亲依然活着,就像她老人家生前外出旅游了一样,过一段就会回来。
现在,我时常会想起母亲和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或许艰辛、充实而快乐的日子。
母亲是一个坚强、睿智、善良的人,出生在宿迁名门——王项家族,从小就受到良好的家规熏陶和私塾教育,我记得母亲常和我们说的一句话就是:人做善事,莫问前程。
我小的时候经常会看到有要饭的来到家门口,母亲总是不等要饭的开口就把一张煎饼或者馒头加上咸菜递了过去,虽然那时日子过得很紧张,父亲微薄的工资不仅要养活一家五口和外婆,还要补贴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以及照顾母亲的娘家人,即使这样如遇到要饭的来了恰巧家里没干粮也要送上一个分币,还满怀歉意地说:没啥好吃的给你,快赶去下一家吧!听到邻居对要饭的大声呵斥,母亲就会嘀咕说:唉!新社会谁不遇上难处了,会出来要饭啊!
母亲婚姻不顺,那时父亲是与前妻因性格不合离婚的,两年后调到城里工作,不久经人介绍认识了母亲,父亲大母亲六岁,母亲因家庭出身不好,婚姻是高不成低不就,已经二十八九岁了还未出嫁。
他们结婚时正赶上父亲入党申请进入政治审查阶段,组织上找他谈话,问他:为什么要和一个地主家庭出身的大小姐结婚?父亲说:她心地善良,知书达理!和她结婚我和前妻的孩子不会受屈。又问他:如果因为和她结婚,你入不了党怎么办?父亲回答的很干脆:那我就下次争取吧!就这样,父亲的入党愿望泡汤。
都说后妈难做,可在母亲看来没啥难的,凭良心做就好了,母亲每个月都提前就把给我同父异母哥姐的抚养费准备好,等我大哥来了让他吃饱喝足了拿上钱回家,遇上逢年过节还要带上肉啊鱼啊佐料煤炭等等,家里再不宽裕也没有拖欠过。我大哥大姐结婚时母亲东拼西凑借钱也要成全,从没有让父亲为难过;一次我大哥的孩子生了急病,医生都要放弃了,当时父亲出差在外,母亲四处奔波借了很多钱,才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父亲回家后一听借了那么多钱就急了,母亲说:钱可以慢慢还,孩子的命只有一回。母亲在我的老家口碑很好,长辈们提起我母亲善待前妻的孩子都说:那是没的说,亲生的又能怎样!而大哥大姐长大后也一直尊重孝敬我母亲 。
由于家庭出身和“海外关系”的影响,母亲一生受了很多委屈,遇到许多不公平的事,却仍然是那样坚强和善良,母亲从解放后就先后从事扫盲、代课、民办教师工作,前后十多年教龄,中间两次下放农村,退休时却没能享受到教师待遇,母亲从来没有抱怨过命运的不公,文革时期,母亲失去了她喜爱的教师工作,成了织布厂的临时工,巨大的境遇反差和辛苦的体力劳动,让母亲消廋了许多,可是母亲坚持了下去,很快就学会了织布技能,产量不断提升,为了能提高收入经常主动加夜班,长期的熬夜母亲脸色苍白,还落下了眩晕症的老毛病。
或许是受了太多的歧视,或许是生活的太过艰难,1969年居委会刚刚开始动员下放,母亲没和父亲商量就毅然决然的报了名,带着我们——她心爱的三个孩子再次离开了她生活了几十年熟悉的城市,当时我还是个十二岁的懵懂少年,内心充满了抗拒和疑惑,而我的弟弟妹妹却兴奋的睡不着,嚷嚷着要去农村吃新大米了,母亲安慰我说:天无绝人之路,一切都会好的。就这样母亲带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在农村开始了十年的乡下生活。
那时父亲仍然在城里工作,几乎每个周六晚上都会骑着自行车奔波四十多里回到乡下的家,无论是刮风下雨,周一早上天刚亮就要赶回城里上班,父亲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说的少做的多。虽然不赞成母亲的做法却又无可奈何,为了弥补对母亲和孩子的歉疚,父亲每次回到家里都带回许多好吃的,还尽可能的找事干,减轻母亲的负担;为了我们在乡下不受欺负,在那个物资紧缺的年代,很少求人的父亲动用所有关系帮助乡亲们购买各种生活生产用品,从红糖、碱粉、水缸、楠木锅盖、手表、自行车到大小队种地用的豆粕和化肥,让母亲和我们的生活境遇不断友善起来,一年后母亲又当上了代课教师,我和弟弟妹妹也回到了久违的课堂,那时母亲和我们虽然有很多不适应,也会有困难与挑战,吃过很多苦头,但内心是快乐自由的,生活是简单充实的。
第二年春天政府给下放户安排了木料,队里给我家在村子西头的边上盖起了三间草房,为了看家护院,父亲不知从哪里要来一只小狗,白色的毛皮带着灰色、褐色斑点,长长的尾捎上点缀着黑色的圈圈,我们全家都很喜欢它,给它取名叫“花花”,它很聪明又通人性。母亲是个爱干净的人,经常给它洗澡,专门给它准备一把梳子梳理皮毛,还让我和弟弟妹妹给它逮虱子,它每天都吃的肚子滚圆,特别是晚上一定要喂饱,母亲说:早喂猫晚喂狗,这样它夜里就能安心看家不会外出觅食了,花花很小就知道它的职责,从不睡在屋子里,父亲每次回家它似乎知道他要回来了,有时突然就从家里跑了出去狂奔一两里路去迎接他,见到父亲上蹿下跳欢喜的不得了,然后又狂奔回家,像是告诉家里人父亲回来了。家里没人的时候,谁也进不去我们家,就是门旁天天见面的邻居也不行,为这花花还咬伤过好几个人,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家花花的厉害,从不敢轻易去我家。可我对象当初第一次上门相亲,花花楞是没咬她,还对她摇着尾巴,母亲说:这就是缘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1979年的秋天我们要回城了,花花的去留却成了难题,因为它伤过人,父亲坚持不让带花花一起走,母亲和我们都想带上它,最后没办法只能含泪把它送人。那家人把它拴了起来,它不怎么吃东西很快就廋了,后来只好把它杀了。母亲听说后难过好几天,念叨说:是条好狗啊!可惜了,对不起它呀!
母亲的善良、乐观、坚强赢得了亲友们对她的敬重,似乎也给自己带来了福分,母亲走的时候已经92岁高龄,几乎没什么痛苦,在她被查出肺部肿瘤后的几年里,我们尽力瞒着她,让她乐观有尊严的活着,不知是因为母亲的坚强还是为了不让我们难过,没怎么见母亲痛苦忧伤过,母亲去世前明显的廋了许多,饭量也不如从前,我心里很难过,母亲见了安慰我说:儿子不怕,我小时候算过命,能活过一百岁呢!
母亲总是这样为别人着想,在过去缺吃少穿的岁月里,母亲每次都是吃山芋煎饼卷点自家腌的咸菜,把有限的肉啊豆制品留给父亲和我们,我从小就生得廋弱,饭量小,不如弟弟妹妹结实,父亲买回来啥好吃的,母亲就让外婆藏点起来,留给我吃,可很少能成功,弟弟妹妹总是能找到吃个干净。
母亲深知文化知识的重要,对我们学业要求很严格,每天晚上的煤油灯下,母亲在写教案或批改作业,我和弟弟妹妹做作业,写完了母亲还要检查一遍没问题,方才允许上床睡觉。1972年底我考上了高中,父亲认为;初中毕业就行了,家里没劳力年终决算总是透支,想让我在家劳动挣工分,母亲坚决不同意,说:孩子这么小,身体又单薄,能挣多少工分,孩子考上了你不让上,将来会影响孩子前途的。父亲看软的不行,就在经济上施压,母亲毫不动摇硬是到学校预支了下个月工资,才让我勉强上了高中,为这事母亲和父亲冷战了好长时间,1977年当高考来临时,我不得不放弃,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早早结婚了。
每每想起这些总有一种愧对母亲的感觉,小的时候母亲和外婆经常给我讲岳母刺字“精忠报国”的故事,说:给你取名“志国”,是想让你长大后能立大志,做大事,报效国家。
可是我却令她们失望了,时至今日仍然是一个凡夫俗子,未能功成名就报孝母亲于万一,好在儿孙们争气,赶上好时代,承蒙党恩,亲友不弃,以至事业有成光耀门庭!
值此母亲大人离世三周年忌日之际,谨以此文遥祭告慰远在天堂的母亲,愿母亲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