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冰一样斜斜地射入铁窗,石良新不由打几个冷战。早就听说,死活不开口,神仙也没咒。不成想只轻轻的几个回合,亲戚朋友情人部下的犹在耳边的那些信誓旦旦赤胆忠心柔情蜜意转眼间化成烟雾尘灰。梦寐以求的花花绿绿、蚀魂销魄的软玉温香、成沓成摞的干股凭证,曾追梦一样追逐的这些身外之物,严严密密地窒息着自己,全成了枷索,成了罪证。夜半了,丝毫没有睡意,想不到一向标榜嫉恶如仇的自己沦落至此。越想越清醒,刚上任时接连三晚的夜半门声,挡不住地在大脑一次又一次回放。
那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酣睡中的自己,揉揉惺忪睡眼,月光如水穿窗洒在屋里。声犹在耳,披衣下床,凭窗望去,只见窗外“玄武湖”上一轮圆月正在淡云中穿行。新同事称他有书生气,分房时住进了一幢背山面水的楼房,楼前有一小池,美其名曰“玄武湖”。老伴正枕臂酣眠,哪有人影,不仅自嘲:势败金成石,命衰鬼欺人!可,难道?!闷闷地和衣而卧。
次日也没和老伴理论这事:女人嘛,心眼小,装不下多少事的!一整天总是心神不定,下属毕恭毕敬的招呼、微笑仿佛都带了几分揶揄。
晚上看完电视,已是子夜时分,蹑手蹑脚走到窗前,万籁俱寂,天地万物都睡着了。一日的疲惫把自己推进梦乡。“嘭,嘭嘭,嘭嘭嘭嘭!”极有节奏地由缓而急,又把新上任教委主任的自己惊醒了。看到清亮的月光时,还清晰地听到“嘭”的尾音。不再犹豫,跳出被窝,启窗而观:奇怪!和昨天一样。拉开灯,推开门,一点动静也没有,睡意全消。苦思冥想:出身贫寒的自己过五关斩六将、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年近半百,总算出人头地。在位半年来总洁身自好,以前的学生同事前来探望,认真中好象还带着几分赞叹、疑惑:“石主任,你真是英雄本色,依然故我。”的确时时洁身自好,没有什么变化,即使那件穿得露了布丝的中山装,也还是没有舍得扔掉。噢,多的是接踵而至的酒场、牌场、麻将场,甚至欢场,这也纯属工作需要,想推也推不掉,以至幼儿时起养成的读书内省的嗜好,给似乎挤得没了位置。想当年“三更灯火五更鸡”,读书特别用功,近日诸事繁杂,不知不觉中冷淡了了这老伙计。想着时,从床头抽出《道德经》,信手一翻:“我有三宝,宝而持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今舍其慈,且勇;舍其俭,且广;舍其后,且先。死矣!”细细咀嚼把玩,后半夜的时光就在宝语香烟中游荡。以至不知东方之既白,回看老伴依旧梦乡,便和衣而卧。
第二天便觉精神大不如前,白日昏恹恹过去。
意识到夜的烦恼,破例邀几个故旧到家修长城,当电视上打出晚安时,老友们都毫不迟疑地洗手了。该当没什么事了吧,便伸伸懒腰,揉揉太阳穴睡下。“嘭----”带着长长的尾音,刚入梦乡的他醒转来,但并没有立即起床,只觉嘭嘭声清晰入耳,刚想披衣,门声已停。
一早坐在沙发上抽着软中华,自怨自艾,独自闷思不已。门铃一阵脆响。门开处,一个四十五六岁年纪、一脸横肉、目光却还柔和的人进来 。“老胡!”看到老朋友,一时忘记了半年来的形成的与下属握手时伸手要慢、握手要轻、目光似实又虚等习惯,弹簧样蹦起,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老胡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又是学兄,同学时自己以文才见长,老胡以尚武闻名,老胡现任工商局长。老胡听完自己急不可耐、满腹疑云、颇怀悚惧的诉说,沉默有顷,眼睛一轮,沙发里一陷,第一次慢条斯理:“我干局长前,杀过猪,你知道的。我杀第一头猪时,手打颤,脚哆嗦,心怦怦直跳。夜里一闭眼,猪就呲牙咧嘴目露凶光张牙舞爪地前来索命,一连半月。后来我那曾做过一县之长的老叔告诉我:猪天生是人的一道菜!打那,睡觉踏实了,没有猪再来索命!”
自命书生的自己没有言语,只握紧了老胡的手。遂把前几天县中心学校校长送的舒同真迹“淡泊以明志 宁静以致远”的条幅,高高地挂在客厅里。自那,夜夜无梦,高枕而眠。
想到这里,老石心里猛一硌噔,真情拟或幻化?冥冥中有人提醒?哎――再看窗外,月光哪是冰,简直是刺,刺得再难开眼。徒然渴盼起多年前曾让自己心惊肉跳的门声,在这铁窗的夜色里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