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征默默的把家门锁好,站在钢琴边,环顾了一下这个曾经的家,一个多月没有着家了,各处都积了薄薄的一层灰,扫了一眼窗前的条凳,那是母亲惯常坐的位置,身上批一层阳光,一手慢慢旋转着茶杯,一手轻拍膝头,合着钢琴的节拍,回眸看向自己。
俞征揉了揉眼睛,去卫生间翻找出抹布、拖把,开始一点点打扫房间,母亲是极喜欢干净的,这样积攒着灰尘的条凳会让她皱眉,茶具也需要洗洗干净……
俞征一点点的打扫,仿佛忘记了母亲其实不在了,他像从前一样安静又乖巧,好像能讨得母亲一笑,是最重要的事情。
简单的客厅只一会儿功夫就打扫干净,俞征迟疑了一下,推开了母亲房间的门。卧室也不能积尘啊,母亲素来不喜欢自己到她卧室,想来是怕自己弄脏弄乱她的房间吧,我小心一些,不会弄乱的,俞征用了两秒时间说服了自己,慢慢走进了母亲的房间。
房间里安静极了,空空荡荡的又满是母亲的气息,素静的床单,规整的桌面,墙上是母亲亲手画的水墨兰花,淡紫的窗纱半掩,俞征于泪光中似乎又看见母亲转过身背对自己看着窗外,轻柔又冷清的对自己说:“征儿,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进我的房间,出去吧。”
俞征再也忍不住眼泪,身边没有了外人,这个小小少年终于抽噎出声,眼泪如开了闸的河水,不停的涌出眼眶。
从一来到这个世界,俞征就在努力的讨好母亲。当他睁开眼睛,惊讶的发现自己小小的身子被一双温暖的手抱在怀里,耳边是温柔如呢喃的儿歌,双手的主人是一位极其美貌的女人,她的目光与他相遇,那里是一汪温柔,是他前世二十余年里从没有拥有过的温柔。
俞征是带着前世记忆降生的,说是重生也好,说是没喝孟婆汤也好,反正俞征的前一个时刻还是一名杀手,奉命刺杀谋逆的镇南王,却不慎反中了镇南王手下谋士设的圈套,被追杀入落霞山中,走投无路,自山崖一跃而下,最后的记忆是冰冷入骨的江水,而醒过来就掉在那么温暖柔软的怀里……
前世里俞征是个孤儿,从有记忆起就自己辛苦讨生活,一个小小乞儿不是被人乱棒追打,就是被恶犬追咬,因为跑得比其他乞儿快被神龙教教主发现,将他带回教中交给了暗堂堂主,被着意培养成了一名杀手,天天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前世里最多的记忆是被鞭笞、责罚、训练、潜伏、暗杀,只有任务完成了才有难得的休息一两日的时光,堂主即是师傅又是“爹”,经常挂在嘴边的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个“爹”稍有不如意,就对俞征棍棒加身,上一世二十余年俞征何曾享受过如此温柔温暖的怀抱,是以俞征这一世从一个小小的婴儿起,就开始努力讨好这命中注定的母亲,生恐母亲对他有一丝不满。
母亲不喜欢他哭,他在襁褓中忍不住尿湿了也不敢哭,太小的俞征连话都不会说啊,不敢哭的小俞征乖乖呆在湿襁褓里忽闪着眼睛冲母亲笑,待母亲发现他尿在襁褓里后忍不住拍他的屁股:“我的傻征儿,尿了不知道哭还冲我笑!”被打了屁股的俞征既害臊又幸福。
后来,俞征努力做好母亲要他做的任何事,学字,做题,弹琴,画画,下棋,做家务…母亲不允许他和其他孩子玩,他就完全避开同其他孩童的接触,反正前一世同龄的孩子不是抢食就是抢命,他也没觉得不和别人交往有什么不对。但是,随着他一天天长大,母亲在他面前一天天没了笑容,比如俞征经常发现母亲虽然喜欢听自己弹琴,却不愿在自己弹琴时看自己,她更喜欢看窗外,偶尔回头看过来一眼自己,总是一闪就移开目光,眼中闪过的是一丝厌弃,母亲也不喜欢俞征的靠近了,不许俞征攀她的肩头,不许俞征牵她的手,不再主动抱俞征,也不许俞征进她的房间,这让俞征惶惑而愈加小心。
俞征两岁那年,母亲开始带着他不停的搬家,每过一年左右就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有时候还会在农村住一段时间。俞征曾经试着问母亲关于父亲的事情,得到的是母亲一句“已经死了,不准再提”,之后三天没有理俞征,从此之后俞征再也没有提过父亲的话题。小小的俞征能感觉到母亲的恐惧,做为曾经的杀手,俞征的五感敏锐,母亲的焦虑、对自己的厌弃,对父亲的避讳,让俞征隐约知道屡次的搬家应该与自己父亲有关,为了能保护母亲,俞征悄悄背着母亲开始了记忆中自己最恐惧的杀手训练,以待来日必要时能保护母亲。
但是俞征再也没想到,他如此小心翼翼的呵护,一点一滴珍视的母爱,最终是被病魔夺走的。一年前俞静兰的身体出现问题,并且迅速恶化,身上开始浮肿,肤色暗黑,并且时常喘息。有一天俞静兰出门回来后对俞征说:“征儿,妈妈带你走过的地方,你挑选一个,安定下来,不走了,好不好?”于是俞征选了奉贤市,恰好市政府退下来的一对老夫妇要出国与儿子住在一起,出卖这套在市政府附近的房产,房产证户主直接落在了俞征名下,价格虽然高点,但这对夫妇办好过户后又动用了一点私人关系,帮俞静兰母子俩办好了户籍关系。俞静兰带着俞征总算停留了下来,可连番奔波不定的生活终究拖垮了俞静兰的身体,终于在一个月前病倒,并且直接出现各种脏器功能衰竭的情况,很多肾病患者等几年都未必有适合自己的配型的肾脏,俞静兰如何可能在一个月内找到适合自己的肾源?虽然经过了各种抢救,俞征还是失去他两次人生中唯一的一点亲情,他的一身功夫完全无用。
俞征一边哭泣一边擦拭母亲房间里的家具,小心谨慎不敢弄乱一点,是怕母亲不喜,还是怕自己忘记了母亲的喜好,俞征并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情,曾经他是沉着冷静的杀手,现在他只是个痛失母爱的孩子。
母亲的衣物首饰,俞征一一规整到衣柜里,决定这个房间以后永远维持这个样子,好像母亲有一天回家还能看到。
在母亲的衣柜底部暗格里,俞征找到了户口本和几个塑封本,俞征止住了哭泣,用手指慢慢摸索本子的封皮,心里猜测这些应该是母亲的随笔或者日记,或者里面会有一些俞征想知道的信息,俞征开始纠结,看,还是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