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鱼
暮色四合,只有耳边传来马路边的音响的声音,我凝望着窗外城市的楼房和灯光,像以往坐在家门前凝望着重重山峰。我老了,不再有年轻时的劲头,就连从医院走出去也让我害怕。病房里只有在滴药水的吊瓶陪着我,这是生命中一个特别的时刻,没有老伴,没有儿子,他们都不在我身旁。儿子花了很多钱腾出来的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享受着久违的清净。
此刻单单只是我,只是我一个人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我活了很久,我从没抱怨过人生。我此刻哪儿也不能去,我还在输液。我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了家里那条黑狗的脸、它乌溜溜的眼睛。它小的时候聪明极了,但长大后为了一根骨头可以狼狈的和别的狗打架,人和狗一样,越活越回去,越活越不像样。
此刻那条狗也到了暮年,可它依然要看家,甚至供人食用,它忠诚了一辈子,没有谁知道。我的心微微酸楚了一下,眼泪却掉不下来,我的眼睛像一口干涸的井。我一个人在病房里,脆弱的像个孩子,尽管我早已没有母亲。我拔出针头,拿起枕头边的老年手机,打电话给儿子,要求回家。
回到家之后,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依然没变,那黄泥砌的墙还是那么牢固,像青壮年时我和它的时候,使的那股子蛮劲一样。大黑狗出来接我,欢快的绕了几个圈,一直摇着尾巴,院子里的桂花树亭亭如盖。只是老伴看到我时惊讶了一下,但没有问什么。我要比她先走,这显而易见。
我在家也只能躺在床上,我回忆起不知哪年哪月的事,我懊悔、我庆幸、我清楚、我糊涂。我听到院子里隔壁阿贵的声音,说他家的猫又生了一窝崽,这不知是第几胎了,都拿出去扔了。
晚上我听到猫叫,这仿佛就是那只产崽的母猫,它凄厉的叫声仿佛在说“饿啊,饿啊!”但除了我这个睡不着的人,谁还会听到呢?我没有能力帮它,只能干瞪着眼。
很多人来看我,很多是不认识的,儿子的同事,他们提着大包小包,我还得跟他们搭几句话。我早已吃不下东西,此刻我挂念的,是我走了之后,那些猫阿狗啊的命运,也只有它们会念起我这个老人家了吧?
当风吹过树梢,绿油油的树叶泛起阵阵波涛似的亮光,像一条条透明的游鱼,醉醺醺地挂在树上。
我们像一串串醉鱼,在人生的大酒缸里游来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