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懂事开始我妈就重复问我一个问题,你知道你小时候玩具有多少?我说不知道,她就说,小时候弄堂口的玩具店是靠你供养的。
最小的时候,电视台引进一部系列片,它不是动画片,大人们都俗称它动画片——奥特曼。我看奥特曼的时候是初代奥特曼和杰克奥特曼,当时我很喜欢奥特之父,多半是因为他有装备,很酷,最讨厌的是奥特之母,我一直都认为要不是只有一个母奥特曼,奥特之父是不会选择她的。日本人很聪明就是从那时候烙下的印象,不是因为奥特曼,而是因为奥特曼模型。弄堂口的玩具店那时起正式成了我的第二个家,每天都吵着要去看,有没有没买过的,有没有新来的货。我对此的印象很淡了,家里人一直这样描述。总之就是,这个我要,那个我也要,还有没有新的?
必须承认,这种要是高级的,到了小学以后,要这个、要那个养成了习惯,要也变得低级了。小学的同桌是个女生,那时候班级流行画三八线。画三八线的意义有两个,一种是划清界限,同桌两个人互闹矛盾,和古人割袍断义差不多,我们割的是课桌,三八线也并不是真的三八分,按照同桌两人不讲理的程度,一般是五五,四六,有些极端的会变成一九,一就会哭,闺蜜就会来出头,女汉子的分水岭就在那里;另一种是乐趣,因为三八是骂女人的,所以男生就要给女生画一个三八线,越线可以,你就是三八了,有些女生就会很不以为然,在男生还在嬉闹的时候,女生已经成熟了,这也是个分水岭。我是前一种缘故,我的同桌叫狗伍,她一直用和我一样的橡皮,所以我觉得那是我的,是我的我当然要,可是我一直没有正当理由,直到有一天,我的橡皮掉了。我对狗伍说,我的橡皮掉了,你的橡皮分我一半。狗伍不理我。交涉失败后,趁她不在座位,我拿了剪刀把橡皮一剪二,剪完以后我后悔了,我觉得我都想要,而且橡皮没剪好,橡皮上有个小人,剩下脸的那一半比较好看但是小了,另一半虽然大,不过下体的图案完全没有美感。我还在犹豫的时候,狗伍看到了,她哭了,于是两个都归我了。第二天到学校,狗伍在课桌上划了一道三八线,她六我四,说这是我欠她的。话音刚落,她拿出铅笔盒,拿出了一块新的橡皮,这次她换了个小人图案,对我说,这下我们橡皮不一样了,你不许动我的橡皮。我没有说话,我心里想对她说,这块也挺好看的,我也想要。趁她不在的时候,擦掉了她画的三八线,重新画了一条四六分的三八线。
事情想通很快,橡皮这种东西,实在不放在心上,我觉得以后没必要对这种东西太纠结。我舅舅以前就会给家里人买东西,大家庭里的四个孩子都沾光。像过年送压岁钱这种是不会落空的,这没什么,我也从没想过要拿掉姐姐们的压岁钱,但是我还是希望能拿越多越好,虽然最后一大部分就会给没收。这些东西还好,可是有时候送些新奇玩意儿就不一样了。有时候舅舅从外面回来,一家人聚在一起就会送些东西,我就不开心了,因为我都想要,家里人都说我霸道,对于这个称呼我不乐意,我不接受,不过东西我还是要。我把我姐弄哭过,也和姐姐们闹翻过,不过东西我还是要。最后我东西我都拿到了,但是拿到了,就拿到了,好像也就那样,这就和冲动消费后把所购东西积灰一样,所以后来我就明白事了。
明白事以后我就不争东西了,要还是要,我要朋友。读书时候我交上了很多朋友,朋友一多就不好办了,朋友和朋友之间有些是玩儿在一起的,有些是毫无瓜葛的,有些还是互不待见的,我不能把大家聚拢到一块儿,我就把自己分散给一波一波的人,今天和他们出去,明天和他们出去,这样这样。时间短了还好,时间一久,每个小集体里的人说的话总有我不知道的东西,昨天他们去了网吧我没去,上次他们吃了街摊我没去,如此如此。慢慢地,我们还是朋友,我们却不亲近了。他们有了属于最亲近的一伙朋友,我不过是他们的普通朋友,虽然我想和他们做好朋友。所以后来我就明白事了。
有一天我妈突然很兴奋地看着我,问了我一个新的问题,她说你知道我找到了什么?我说不知道。她拿出了当年的玩具,原来都收藏着,不过也是精挑细选的一部分,她说小时候的钱都在这,都给你。我才知道即使这个我有了,那个也是我的了,我还是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