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20多年，好像没怎么为别人流过泪，最真情流露的眼泪似乎都在爷爷奶奶的葬礼上流光了，往后所有的热泪盈眶都有伪装的成份。将心比心，似乎也没多少人为我哭过，亲眼目睹的那几位，我都铭记于心。
在7岁以前，我一直跟爷爷奶奶住在乡下，村子人少，同龄人不多，因我性格顽劣，没过多久，小伙伴们就承受不住我残暴的拳头，纷纷跟我友尽了。
6岁那年，终于迎来了一个可以玩耍的小伙伴，但我们的友情只维持了一个早上，下午因为一件玩具的谁先享用权，友谊的小船一下就翻了个船底朝天，我们大打出手，直到把彼此揍出了鼻血。
那娃的鼻血不多久就止住了，而我的像关不紧的水龙头，一直滴，各种土方子都用上了，效果不大，奶奶急得手脚打颤，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大人哭，印象中大人都不轻易哭，即使哭也是躲着偷偷进行。
那个时候奶奶一定很害怕，怕我出事，也怕跟我的父母无法交代。
后来我的鼻血终于止住了，鉴于我一直以来令四周小孩闻风丧胆的暴力作风，爷爷奶奶唯恐我长大后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恐怖分子，免不了对我进行一番思想教育，当然，一个6岁的小孩记得住才怪。
我唯一记住的，只有奶奶那双湿润通红的眼睛，像落日倒影在浑浊的湖水中，我在微晃的水光中看到自己稚嫩懵懂的小脸，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老人心目中很重要。
这个老人只陪伴了我15年，爷爷去世后不久，她也走了，短短一年内，我的生命中少了两个呵护我的人，我什么也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大哭一场，把无法偿还的莫大恩情通过泪水去偿还了。
两位老人走后，很长时间没有人留意过我的悲喜，3年后，我去了很远的地方上大学。
似乎没有明恋暗恋过的大学生活是苍白的，以我的颜值，我早料到自己的大学生涯会惨白到底，不过无所谓，校园恋没几对能修成正果。
不曾想，在大二那年，这惨白的人生中居然开出了一朵桃花，这朵桃花还比我小一岁。
你能想象到一个跟你称兄道弟了很久的男生突然跟你表白的情景吗？只能说，所有突如其来的表白都是蓄谋已久了的，潜伏在身边的暗恋者都曾细细窥探过你的喜好，妄想一招就能俘虏你的芳心。
可惜他遇着的是不按常规出招的我。
当那朵桃花鼓起勇气跑来表白时，我从他含笑带羞的眸中看到一脸惊愕的自己。
呵呵，开哪门子玩笑？
等你意识到他可能是认真的时候，开始恐慌甚至有点烦躁，我只想跟你当兄弟，你却处心积虑要跟我发展成情侣，白痴才会答应。
自古以来被拒绝的一方都精通死缠烂打。
他苦着脸问，“我有什么不好的？我改还不行吗？”
我一本正经地答，“你能比我大一岁吗？”
他开始抓狂，“年龄怎么改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我得瑟大笑，“没错，这就是强人所难，你又能咋滴？”
那小子一下答不出来，脸涨得通红，拳头都攥了起来，我以为他要揍我，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没法子，成年后我的拳头已经不好使了。
等了半晌没动静，抬起头时，我再一次看到一双湿润通红的眼睛，死死地望着我，眼中水汽分明裹着不甘和哀怨，下一秒那些关不住的液体就夺眶而出。
我靠，掉金豆子了，我想笑，可一接触到他那无声流泪的双眼，就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突然意识到可能伤害了这个本来心怀希望的少年，大概，我会成为他将来每一场噩梦中的主角。
也许是为了惩罚我的铁石心肠，老天让我母胎单身至今。
那时，我寄宿在一户印第安人家里，屋主太太年近50，有过一段婚姻，没有孩子，对我很好。
作为太阳底下同样孤独的两个人，我们的相处方式，多少有种互相慰藉的意思。
两年前有一次去爬山，我高原反应严重，差点就把自己交代在山上了，是她把我背回营地，照顾了我好几天。
独自在外生病时，很容易就把睁开眼看见的守候在床前的第一个人，当作亲人。
那天夜里，我从昏睡中醒来，她就坐在离我不远的沙发上翻着圣经，一股暖流从我心中涌起，我想，如果她有孩子，那个孩子应该也是幸福的。
我每次出远门，她都会开车送我，细细告诫我一些日常注意事项，而我在那个地方的最后一次出远门是回家。
知道我执意回家，她一连几天都闷闷不乐，好几次问我，“你以后还会记得我吗？”
对于每一次告别后就不会主动跟人联系的我来说，这个问题有点难度。
但我还是很肯定地回答她，“会的。”
那天在机场，办理完登机手续，准备入候机室了，回头跟她正式告别时，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只是掩住嘴没有哭出声，任由止不住的泪水溢出眼眶，爬过圆润的脸，浸湿她胖胖的手指，最终跟压制不住的呜咽之声汇集一起。
望着那双湿润通红的眼，我突然觉得“再见”二字沉重如铁，一瞬间，我的眼眶好像也隐隐发烫，但终究一滴应景而生的眼泪也没有。
我很用力地拥抱了她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那道闸门。
如她所愿，离开一年后，我依然记得她。
如今，我很少主动去交朋友，倒不是害怕离别，而是怕别人为我流泪的时候，我无法回以同样程度和意义的眼泪，那是一种很尴尬的体验，似乎在提醒我是一个凉薄的人。
那些为我流过泪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每一次想起他们那些湿润通红的眼，我都心生感激，原来自己在没心没肺的年纪，也曾被珍重过。
但愿我没有机会把眼泪偿还给这些故人，人间所有需要眼泪来宣泄情感的场面，大多与生离死别有关，这样的场面，我不想再经历了。
下一次若有人为我流泪，或者我为别人流泪，希望是因为感动，因为喜悦，而不是因为悲伤，失望和难过。
作者简介：
巍南梓，一个坚持过六一的超龄老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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