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图片来源于网络）
春节后开学的第一天，老马心情就低到了极点。当夕阳收起了最后一丝光芒时，老马一个人站在学校西边的桥上，看着不停流淌的河水，心里有说不出的凄凉。这一瞬间，他似乎能够理解那些活不下去寻求轻生的人，那些面对的不堪真的想让人从这桥上纵身一跳了之。但这个想法只在老马脑海中一闪而过，老马很快就把它们清理出自己的思绪，父母已老，儿女已大，踏实负责的老马是不允许自己有这么不负责任的行为的，哪怕是想法也不行。站在这桥上孤独地看这滚滚流淌的河水，他只是不想把不好的情绪带回家里。
老马把手伸进衣兜里，才想起自己戒烟很久了。今天和家长争论的情形到现在还令他脑血管突突直跳，李科长那句“马强吗？听说你不把书发给学生，你头昏了吗？注意啊点儿！”阴测测在他耳边转圈，怎么也赶不走。他迫切需要东西让自己平静下来。回想事情的整个过程，老马有说不出的憋屈，真想对这些人爆句粗口“去你妈的”。
整件事要从上学期说起。老马新接的一个班，开学后不久，一个男孩子跟老马说他坐在边上看不见，要求老马把他往中间前面调。老马当然不同意，板着脸回了句“去，班上座位哪是你想换就换啊，还没到轮调的时候了”。老马当了近三十年的教师，自带一股威严。那男孩子被老马一句凶，低着头缩着脑袋回自己座位上去了。那个时候老马还没注意到他，五十多岁的老马教着语文还当着班主任，每天忙得飞起。
一段时间之后，老马熟悉了班上的孩子，对那个开学要调座位的男孩也有了一些了解，但这些了解却不是太好。暂且先叫他小吴吧，他喜欢说话，有些不分场合，课堂上、排队时经常被老马发现和同学讲话，很是随意自由散漫。小吴家住在离学校稍远的村镇，原本应该在那镇上上学，近些年好多村镇的孩子托各种关系转到燕城学校来，小吴有个在燕城教育局做科长的姨夫，于是姨夫一个电话就把小吴转到了老马所在的燕城第二实验小学里来了。小吴家所在的那个村镇，水多，河沟纵横，以前也就是个水乡，据说出产的大米口感很好，莲藕和螃蟹也不少。这几年燕城区领导学外地搞起了旅游业，结合那水乡特色弄了个湿地公园，每年举办会船节，竟办得红红火火，一下子带动了整个水乡的经济，很快那儿又挖出了人工温泉，开发了高尔夫球场。小吴同学深深为自己出生在那个水乡感到自豪，这种自豪渐渐膨胀为炫耀，也不晓得认识高尔夫球场里的哪个人，竟在班上跟同学拍着胸脯，翘起大拇指说:“知道那高尔夫球场吗？是我家亲戚开的，到那儿报俺的名，给你打折。”稍微天真点儿的孩子眼睛里忍不住流露出崇拜。小吴非常受用，自觉又是高人一等。老马早就看不惯小吴这样，终于有一天寻了个机会，把小吴狠狠批评了一通。
这件事对老马来说是每天工作中的鸡毛蒜皮，早已甩到脑后。小吴同学却记在了心里，回家之后向他妈一顿哭诉，说马老师针对他，那么多的人课上都讲话了，怎么就单单批评他一个，他不想在老马班上了。吴妈妈是个护短的人，听宝贝儿子受委屈了还得了，忙拨通了在教育局当科长的姐夫的电话，将儿子的哭诉添油加醋的说给自己的姐夫听。
吴姐夫姓李，在燕城教育局里任人事科科长。李科长家里家外地位完全相反，在家里吴大姐让他往东，西南北任何一个方向他都不敢看，就差拿尺量出一个正东方向给老婆看。在单位上却成就感满满，科室里的小科员们个个把他当老爷看待。来了兴致到燕城学校里转转，各大学校的校长也是老早就站在大门外恭候。李科长听小姨子哭诉之后，虽也知道自家姨侄不是省油的灯，但也不会在老婆面前扫了小姨子的面子，当场拍胸脯把这事应了下来。那方小姨子电话刚搁下，李科长就拨通了燕城第二实验小学的申校长，要求申校长给孩子换班。
申校长不是燕城本地人，能做到校长，除了早期自己的努力外，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少不了敏锐的政治敏感度。在申校长的心目中，只要是上级领导说的，就一定得执行，至于其他的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申校长把老马喊来办公室，把小吴同学要调到其他班的事情说给他听，并不是和老马商量，就是告知老马一声他的决定。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老马一听，顿时感觉浑身血液都冲到脑门上了，脸庞和耳根都涨得通红。学生中途调班是对一个老师最大的否定，燕城第二实验小学历史上还未出现过。这让班上其他学生和家长怎么想，让同事们怎么看。老马若是个随便混混差事的人也就算了，偏他教学认真踏实，对每个学生尽心尽责，工作兢兢业业，此刻就感觉自己的尊严被人扔在地上，又用脚踩成了碎片。老马再老实也忍不住对申校长说:“校长啊，调班是肯定不行的，若是让他调班，我以后还怎么教育别的学生？我这张老脸到底还要不要？”
申校长一听，原本还挂着点温情的脸瞬间拉了下来:“马强，这可不是我的决定，是局里领导的意思，调班是一定的，你回去好好想想。”
老马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办公室，不晓得怎么跟学生说这件事，也不晓得怎么跟同事们说。办公室里空调呼呼直吹着暖气，可老马觉得自己正落在冰窖。
合班的小王老师第一个看出了老马的不正常，忍不住关心。老马只好将这个说不出口的事情说了出来。小王老师惊讶于申校长怎么能答应这样的要求，又气愤局领导仗势欺人，差点儿破口大骂，发泄完了却也是无计可施，毕竟人在屋檐下，哪有自己说话的份儿。只好一边安慰老马，一边又生出同类相悲之感。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小吴同学的妈妈在老马锅底般的脸色和全班孩子诧异的目光里将小吴的所有东西从老马班上捧到另一个班，整个过程趾高气扬，没有看老马一眼。
此后一段时间，老马整个心情都是灰败的，上班时都尽量躲着同事们，就害怕有同事借此事来关心他。原本以为此事就此结束，没想到年后新学期又有了这样一出。
小吴同学是上学期结束前没几天调走的，就调在本校的另一个班。人虽然调走了，可好多名单却没那么快调走，比如这学期的新书订单。
开学第一天，小吴同学在新班级里没有领到书本，就跑到老马班上来拿书。他看到老马讲台上有一堆书，也没和老马说一声，捧起来就跑。老马气他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加上那套书还差两本不全，就没让他拿走。
结果小吴妈妈气冲冲的跑到学校责问老马:“马老师，我儿子的书你怎么不发给他？”
老马说:“你家孩子不是转走了吗？怎么到我们班拿书？”
小吴妈妈大声说:“那个班没有我儿子的书，老师说还在你班上，你这儿明明多了一套，不肯给我家孩子，你是故意报复吗？”
老马声音也变大:“谁说这书是你家孩子的，你钱交给我了吗？孩子学籍在我们班上吗？凭什么到我们班拿书？”
老马这番话让小吴妈妈没法回，但一向不饶人的她哪肯就此罢休，拉着老马到校长那儿闹。申校长自是不肯得罪李科长亲戚，要求老马将那套书给了小吴，又叫许主任记下了差哪两本书，答应第二天就将差的书补给小吴。小吴妈妈取得了胜仗，心满意足的走了。老马却被申校长一顿说。
被校长说完，老马又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李科长阴测测的声音:“是马强吗？听说你不把书发给学生，你头昏了吗？注意啊点儿！”
从校长室出来，老马心一阵一阵的收缩，脑袋发涨，只觉尊严的碎片一片一片飘散在新春的风中。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老朽的身躯和心灵在这个世界还能坚持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