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不二参 逍遥游之二
野马也(13),尘埃也(14),生物之以息相吹也(15)。天之苍苍,其正色邪(yé)?其远而无所至极邪(16)?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野马是山林间的游气。生物是造物主。这句是说鹏飞高至九万里,往下看的情况:根本看不清地上还有什么东西,只见地上种种,模糊一片,如游气飘荡,又如尘埃飞扬,游气尘埃纷纷扬扬,动荡不息,似乎是因造物主不停地在吹气而引发的。此时庄子丢掉了人类的视角,而以鹏眼阅世。原来我们人类所依赖所生活的,以为是至真至实,至辽至阔,至伟至大至美的世间,不过是些游气尘埃罢了。三王争之,五帝连之,所为何来。庄子还有个蜗角争斗的故事与此类似。
《庄子·则阳》:“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此是人看蜗牛国,与鹏看人世间同理。
人看鹏,觉得他高远潇洒之极了。以我们这渺小龌龊体形与生活,一定会觉得鹏飞九万里,展翅南北极,那该当是逍遥游了。但鹏也许不会作此想,因对于他不过是为生活在奔波,揾食不易,还得冒巨大的风险。李太白临终歌想到了这一节: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万一中途或台风歇下来或力气不济,从九万里空中掉下来可不是玩的。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yé)?其远而无所至极邪(16)?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正色指客观、本来,属于对象自身的颜色或形状。常人看天,一片空虚,莽莽苍苍,都以为靠自己的眼看到了天空本身的颜色与形状。但庄子发现了感官并不足以发现物本身的客观的体积与颜色。即使对同一对象,各依观察者所处位置不同而显出不同的相状。又庄子说:“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
这里的情况是对同一对象,依不同的观察者而显出完全不同之相。庄子把鹏放到九万里高空,想象在鹏的视角下看地上,估计也是莽莽苍苍苍,万物都如游气尘埃一样了。此段是庄子质疑物的形相,大小颜色是否有客观性,如果有,依那个观察者的视角为正色,即依谁的标准看去才是正色。如果没有标准,那天下之物皆无正色了。对于感官的怀疑,是东西方哲学的转折点,从此开出认识论一条路子,即考察人本身的认识能力能否认识到对象的真理。庄子在这里采用了相对主义的方法,即他在齐物论中所反复申明的以明方法,来论叙了感官的相对性,进而推出物的属性的相对性、主观性,非物质性。
此段不仅质疑了物的感觉属性的客观性,还质疑了空间的客观性。牛顿式的一空间是无边无际,独立于观察者及具体物体的大小而永恒存在的。但在庄子看来,不存在这样的空间,观察者总是根据他的实际生活及身体尺寸、观察能力而对空间进行或大或小的把握,离开主观性的大小是无法想象空间的。如果不同的观察者拥有不同的空间把握方式,那以谁的方式作标准?如果均不能作标准,那所谓的客观存在的客间从何而来?最后只能推出无客观空间,空间只是认识主体的一种把握世界的方法。在齐物论中,庄子把这种深藏于人心中的方法称为成心。
人有人的身体尺度与观察能力,故他对空间大小的把握只能囿于自己的生活。 因此他仰慕鹏身的巨大、鹏生活空间的辽阔;他鄙视小鸟雀身量之微,生活之卑琐。但这种人类中心主义的视角果然是客观的吗?天之苍苍,其正色邪?人眼是观看到的是万物的本色吗?万物的本色必定以人为标准吗?庄子并不如此认为,因此他想象以鹏眼看世:原来人所谓的巨大辽阔的空间,对鹏言不过是年度迁徙,不足为奇;人以谓的逍遥伟岸的遨游,对鹏言不过是饥饿所迫,冒险飞行,打魚度日而已。试问空间大小以人还是以鹏作标准?显然无有定论。那好,我们不妨再听下第三方麻雀之意见。
蜩(tiáo)与鸠笑之曰(22):“我决(xuè)起而飞(23),抢(qiāng)榆枋(fāng)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25),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26)?”适莽(mǎng)苍者(27),三餐而反(28),腹犹果然(29);适百里者,宿(sù)舂(chōng)粮(30);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31)!
蝉与雀笑它说:“我快速地说飞就能就能飞起,碰到榆树、檀树就停下来,有时如果飞不上去,也不打紧,不过是就落回地上罢了,哪里用得着升到九万里的高处再飞向极远的南方去呢?”到郊野去的人,一天之内返回,肚子还是饱胀的;到百里之外去,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就舂米备粮;到千里之外去,出发前的几个月就要开始备粮。(大鹏身巨路远,必须靠大海群魚方能养壮,必须靠龙卷风升起,靠六月台风飞行,否则寸步难行,)这两个小家伙又那能理解大鹏的生活呢?
极力描写了人眼中蝉与雀的卑琐生活与窄小的生活空间。人自己的生活及空间是所谓:
适莽(mǎng)苍者(27),三餐而反(28),腹犹果然(29);适百里者,宿(sù)舂(chōng)粮(30);适千里者,三月聚粮。
以人的身体条件,三月聚粮,其行千里,不过如此罢了,这在人眼里是所谓正常的标准的空间尺度,他当然拿这套标准去衡量蝉雀的空间,认为蝉雀卑小,生活在树篷间,无知于人生的伟大,人行之千里之辽远。以已之千里,嘲之曰:之二虫又何知。当然 ,二虫以自己身量感官与生活,觉得自己生活空间挺宽广的,生活轻松,根本不觉得自己卑小,反而嘲笑大鹏鸟之大而无当,也无法想象大鹏鸟所生活的空间。
人、鹏、蝉雀各自有各自的身量与行动能力、感官能力,这就决定了他们完全有不同的空间大小的评介标准。人之羡鹏卑雀,无非是以己之空间大小感觉来衡量他二者,当然谈不上客观。同理,那么鹏之小人,雀之笑鹏,也并不客观理性中立。各人自有套标准,却没有一套衡量标准的标准。最终只能得出无客观空间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