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从很远的地方来,彼时天色初霁,好一场大雪,覆了庭院。
我笑言“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最近过的清寒,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一人在家,只食些蔬饭,莫要闲我招待不周。友人大笑我,同窗时你便是这般,每到饭点,你总迟迟不出教室门,只啃你的圣贤书,还要美其名曰精神食粮,没想到时隔多年,你依旧不变。
我倒无甚不快,从容道曰“兄台可愿陪我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只是不逢饭点,于是商曰,不如吃茶。
可终究是有些心酸,彼时一无好水,二无好具,三无好茶,如何吃得茶。友人大笑,从包裹里翻出一泡老白茶,笑曰,知你最近状况,想来无茶。我这粗茶自带,何处好水能比得上这满院积雪,至于器,你只需用心,如何吃不得一碗好茶?
于是二人各披冬衣,取了两片木勺,一个瓦壶,到园中取雪烹茶。由于当时居于乡下,污染还不算严重。我们二人只取园中那株父亲种下的梅树上的雪,想着再有火炉翻滚,倒也不担心有害。
取了约摸半个钟头,终于取够了一小壶水的雪,期间各自叙说这些年的奔波游走,不胜感慨,自不必说。
彼时穷困,茶盘茶具概无,只有一壶一公道三杯,我就在自己堆满杂书的书桌上泡着。我们二人轻啜着杯中之茶,老白茶的茶汤配着梅下新雪,当时连一盏茶点水果也无,更不敢奢求水香一支,氤氲一曲了。
不过我们倒是谈的自在,友人说,你这些年,还是变了。我沉默不言,他轻声叹,变得安静了。
我笑吹开杯上水雾,饮一口茶水在唇舌间流动,任他絮絮。他说,你这是好事,你我二人从小长大,你儿时便凶厉,记得你翻墙持刀威胁家人时,那时的你是当真像个坏孩子啊;少年时,你自己靠着那些圣贤书走出来了,那时候的你啊,内向,内向的有些可怕,不愿意搭理这个世界,更加没朋友;后来,等你踏入这份工作时,不知怎的,就忽然像被注入了新生,你张扬,骄傲,变得善谈,可最终……面对现在坐在我面前的你,安静,祥和,不凶厉了,不内向来,不张扬了。现在的你,才是最好的你吧。
他絮絮的说,我静静的添水,喝茶。心里却如翻江倒海,我们每一个人都看不到另一个人最深处的灵魂。所以这个世界不存在感同身受,这些年,我一人没文凭,没背景,没长相,没钱财。却只有一颗不变的初心,我走了一些路,就知道这世界的路不多,每条路的开始都是被逼的,路安静着,人走着;我看了一些山,知道这些山无言,却厚重如地,山也安静着,人看着;我看了一些海,知道潮起潮落这世间何来永恒不变,海安静着,人望着……
我看过无数朵花,绽放在黎明或深夜;我见过无数朵云,飘荡在白昼或黑夜;我听过无数次生死呼喊,亦看过无数种永不服输;我看见生命如花般脆弱不待风吹零落成泥,我亦见生命如山般厚重任你滚石雷落我自安忍不动。
可这世界再喧嚣,却依然有些东西安静着,我抬头望园中一支小梅,她安静着;我俯首看一院雪花,她安静着;我抬眼见友人微笑分茶,她安静着;我低眉问心,他,安静着。我们对视,忽的笑了。
友人走了,我没有送,她说,安静,吃茶。我走了,会有更多的人来,你终会盛开。
我临窗研磨,
风在摇它的叶子
草在结它的种子。
你坐在我面前,
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记于2015.12.14病初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