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再见的呀”

“如果我真的对云说话,你千万不要见怪,城市是一个几百万人一起孤独地生活的地方。——梭罗”

云是我最喜欢的风景,好几年了,我被困在这个匆匆忙忙的城市里,每天被焦虑与忙碌填满,从来就没有一个彻底惬意的时刻去抬头观看风景。在我的记忆中,云跟风花雪月一样是自由又美好的,那时我总是会躺在屋后草地上,看着黄昏下的炊烟慢慢升起,慢慢飘到火红的天上,化成美丽的火烧云,然后在一阵剧烈的燃烧之后,慢慢暗淡,直到太阳完全下山,明灭可见的星星会慢悠悠的显现出来,往往此时,饭菜就已经做好,奶奶就会来叫发呆的我:

“别看啦,云都没啦”

“总会再见的呀”


后来我升学到初中,第一晚回到寝室熄灯后,初三的同学们才下课,外边一顿喧闹,我出于好奇便趴在窗前看,第二天就被班主任叫了过去,于是初中生涯第二天我就挨了顿揍,回到座位路过寝室长的位置时,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给我等着”。

寝室长老胡因此是我升学后注意的第一个人,他个子比我高半个头,长长的头发,是班主任重点留意的对象。那时他坐在我旁边,我们晚读背的第一篇文章是王家新先生的《在山的那边》,九月份的夕阳透过窗户映照在我们的脸上,在一阵阵书声中,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可能是我爹平日里没少给老师献殷情,加上我刚开学就给老班带来的深刻印象,在一次深刻谈话之后,他觉得我是个可造之材,就不断安排成绩好的同学做我同桌,当时坐在我旁边的女班长很善良,会在枯燥的课上跟我玩游戏,会在老师快走来时戳正在睡着的我。奈何我不争气,上课变着法的睡觉,下课就跟后排的同学他们一起不务正业。

在一次自习时,班主任在外边喊英语老师的那跟“洋锹”谐音的名字时,我们哄堂大笑,英语老师“洋锹”一名由此传开。他的英语课总是被我吐槽,他的课总是讲着讲着就讲到他08年去世博会的时候,日本馆的日本人素质很高,继而开始试图打破我们对日本的固有仇敌印象,我对此毫不感兴趣,常常选择发呆或者睡觉,因此我英语成绩半死不活。可洋锹似乎不管这些,他是外地考过来的,说我们的方言时总是夹杂着普通话的发音,显得呆头呆脑的,他是所有老师中跟我们关系最近的一位。他对我们的成绩一直都不担心,我们班是年级中成绩最好的一个班。记得有一次我往后传试卷时说了句“ here you are”(给你),他听到了就很开心的夸赞我,说大家应该像我一样要把英语应用到日常生活,他很开心,眼中带着笑,仿佛看到一个顽皮的学生用心学习的样子,我表面上对此不屑一顾,脸上写满了“我不在乎”,心里却乐开了花。后来我发现英语也不是很难,背好单词、作文和语法基本就不会被拉分了,慢慢地我英语也有了起色,但该睡的还是得睡,往往是洋锹讲作业时看我快要睡着,就叫我起来答题,我站起来后,同桌很默契的把我的作业翻了两页,指着某个题意思是讲到了这,我说了下答案,答案竟然是对的,然后就坐下继续打盹了。

后来老班看我英语有点长进,但成绩还是一直是在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便安排了一个专心又努力的同桌,我叫他老何,老何酷爱军事,对各种坦克、战斗机、导弹名称如数家珍,在七年级时就开始讨论马克思理论,不过他人高冷又不苟言笑,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与我这个活泼开朗的人完全相反。由于他的名字很像女生的名字,为此我不少吐槽他,加上两人性格差异如同水火,因此我俩没少吵架,日常的生活就是在吵架拌嘴中度过。

对于老班的好意,我却不领情,那时我虽然活泼好动,内心却敏感又自卑,便开始迷上了写诗或者看起来很意境深远的句子,由此表明自己是有故事的男同学,显得与众不同。加上我周围都是成绩比较优秀的同学,但每次考英语时都在互相抄袭,自命清高的我常常对此嗤之以鼻。

可能我自带开心果的属性,我跟班级里大部分人都聊得来,在课件、中午、体育课,都能看见我在人群中哈哈大笑的情景。有时也会开开洋锹的玩笑:

“将来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当个老师”

“为啥?”

“因为到时候洋锹儿子差不多这么大了,我教他就可以抽他,边抽边骂:让你爹当年抽我!”

大家哈哈大笑说“到时候一起哈哈哈”

对比洋锹,班主任就严厉多了,加上那根抽过很多人的棍子,大家都很少调侃班主任,于是,我在一次意外中成功成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勇士。

那时周六,作业很多,我在英语试卷上改写木兰辞大骂班主任

“昨日发试卷,老班大抽筋。试卷数十张,张张要人命”

万万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平时只是课代表检查的试卷这次是洋锹检查,然后我在上完厕所回来就看到了站在教室门口的班主任,他眉头皱出了水、眼睛里杀了人似的,左手拿试卷,右手拿木棍,抬手一上一下之间,我的手臂上就出现了几道血印,于是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大热天我穿着校服遮住手臂,在心里痛骂几声后,就再不敢“吃螃蟹”了。

后来由于我“开心果”的属性,我跟班上同学关系越来越好,转眼就到了初三,但这时由于班主任考到了县城的一家公办初中,学校便换了个老牌教师团队,除了初二新来的物理老师,其他所有科目的老师都换了。刚开始我们很不适应,特别是新来的班主任,由于他嘴巴被上一届的学长打伤过,我们私底下叫他“鳖嘴”,叫多了就简称“鳖”。鳖跟以前的班主任不同,他讲起大道理来滔滔不绝,每次黄昏将至,第四节课的自习就是他的专场,“青春”、“不后悔”、”多年以后,你是否还记得...”等句在他的洗脑轰炸下至今历历在目。跟当初班主任和洋锹一对cp后,新来的鳖跟政治老师也成了我们的吐槽对象,政治老师姓项,由于臭名远扬我们都是叫他全名,他年纪不算老,但是每天会精心给他的短寸打发胶,臭美和喜欢小姑娘这两点连老胡都比之不及,记得他冬天从不关门,坐在前排的同学整节课都会被冷风吹,要命的是我们神奇的鳖每次在窗口偷瞄时也默认这种行为。于是就有同学在门上贴“请随手关门”,但政治老师却熟视无睹,在挨过几次冻之后,我在下边加上“非人类除外”,想写“畜生除外”的,但怕挨鳖狂轰滥炸般的说教,遂罢。这一次他就看到了那用红笔写的标注,笑了笑对我们说:“这是贴大字报啊?”,然后关上了门。

而我也在初三跟班上的同学们关系越来越好,这时我跟老胡早已化敌为友了,晚上熄灯讲话时也会跟我说“凯林,小点声明天还要上课呢”,对别人就是凶巴巴甚至开骂。有一次跟他们谈到我家那边有个山洞,听我爷爷说这洞有七层,越往下越难走,最下面一层是一条大蟒蛇,但是没人走到最下边过。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他们听得津津有味,于是我便组织十几个玩得好的同学一起到我家来做客,然后安排分工,谁负责买菜,谁负责买水,谁负责买酒精点火等等。我们上午去山洞探险,中午回来一起做饭,当时我家里就爷爷一个人,他年纪大又慈眉善目的,耳朵还聋了一半,也不管我怎么玩,几个同学围着他大声聊天。下午就去爬山,站在山顶上我们看着另一边更高的山约定“下次要爬那座最高的”。

跟我们的放纵相比,老何进初三就跟开了挂一样,班级第一年级第二稳居不下,甚至月考英语老师都会来找他一起讨论听力的答案。而我还是一直没心没肺的样子,对于成绩我只是尽力就行,没有太大的压力,我继续将自己的敏感与不开心埋在那些似懂非懂的打油诗里,似乎忧郁与颓废是与众不同的代名词。但每月一次的月考就像个闹钟,无时不在提醒我们剩下的时间,大家对于月考都是很重视的,每次考完前几门的答案一出,成绩是升是降一清二楚,自己考得不好会难过,自己考得好玩的好的朋友考得不好也要去安慰,于是每次月考就像噩梦一般。

在某次月考后,班上几次晚自习大家都在查成绩或者安慰没考好的,我在座位上环顾四周,心想平时我们关系那么好,怎么这几次考试都没人关心我呢?我是个很会思考的人,这一点以前的班主任很是了解。于是我开始认真的思考“朋友”二字,在一整节自习的思考后,在某一刻我震惊的领悟到人生是很孤单的,没有所谓的朋友与家人,所有人都会离你渐行渐远,这种巨大的孤独感让我感到窒息,我很害怕,深埋在心底的敏感与自卑此时全部跑了出来,我趴在桌子上,开始哭泣,这种发现人生是灰色的真谛在当时的我看来,就如同楚门发现自己真实的世界一样不可接受。后来下课没人,负责关门的班长发现我不对劲,就叫上老胡一起把我弄回宿舍,回到宿舍我问一旁的同学,“你说我有朋友吗?真正的朋友那种”,“废话,你怎么会没有,我不就是吗”,我知道真实答案是没有,按照我当时的理解是每个人都没有,但我还是很感动。于是熄灯之后我开始讲诉苦,开始讲我小学为何转六次学,讲自己多么不幸,就像祥林嫂一样抱怨,那是我情绪崩塌的一次,原因在于我发现了“人生是孤独的”这一真谛。后来高冷的老何偷偷在同学录里告诉我,那晚他一直没睡,偷偷在被子里流眼泪。第二天早读时我主动找鳖探讨,在其他同学在教室里背书时,他和里面另一个语文老师一起开导我,鳖先是很惊讶我能想到这个话题,然后告诉我“人生就是孤独的,谁也不能幸免。”那是我第一次跟大人们探讨“人生中的孤独”,一直以来我觉得“孤独”这些词很中二,但是这在他们那里就像是一块朱砂痣一样,平时不会轻易的提到,但是心里就是很悲观的明白,我看着眼前的鳖,想起那些第四节自习的黄昏,夕阳斜洒在他身后的黑板上,在播放的校歌里,他声情并茂地说着积极向上的话,记得那首歌是《光阴的故事》,他沐浴在阳光与歌声里,我们抬头看着他,好像也看到了多年后正在回忆的我们。可他的心里却很明白:“人生是一场有去无回、孤独的旅程”。

当时那个场景我还历历在目,近六年了,我一直无比怀念那个夏天,那个夏天有很多的故事,那时我喜欢追着体育委员的屁股打,他会把手掌垫在后边;那时吃饭需要学生带碗,洗碗就靠水冲,或者拿热水泡,路边有颗圆圆的柏树,冬天把开水浇在上边会冒烟,像极了烽火台;有时晚上下雨,我们回宿舍要路过坑坑洼洼的操场,借着月光看哪里有水坑;小卖部总是不缺人,里边卖东西的老板同时也是我们初三时的数学老师;......

后来啊,中考查分的时候,我回学校,里边上上下下都是在问老何考了多少分,再后来就是填志愿时他考了全县64名,去了最好的高中,后来这个跟我闹得鸡飞狗跳的老何高考文科全县第一,去了中山大学。其他玩的好的,有高中辍学的,有成年就结婚的,也有去外地上大学追寻梦想的,而老胡,那个让我开学第二天就挨揍的老胡,他靠着身边的朋友,慢慢走向社会赚到了钱。

上高中后,便再也没有好好地聚过一次,我也再也没有回母校过,只是在很多个孤寂的夜晚,我会想起那些远在天边的老朋友,不知他们是否会跟我过着一样平庸的生活?

直到现在,在日复一日两点一线的生活中,我无暇去端详窗外四角的天,也不在去注意云卷云舒的美好,有时也会想起那个漫天火烧云的黄昏:

“别看啦,云都没啦”

“总会再见的呀”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6,544评论 6 501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2,430评论 3 39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2,764评论 0 35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193评论 1 292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216评论 6 38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182评论 1 299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063评论 3 41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917评论 0 27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329评论 1 31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543评论 2 332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722评论 1 34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425评论 5 34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1,019评论 3 326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671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825评论 1 269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7,729评论 2 368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614评论 2 353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