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银桦树

老树的疤痕依旧清晰

耀眼的金色


前几天,妹妹发来几张照片,来自老家的银桦树。其实,至今我也不知道这树确切的学名,只是大家都这么叫。这棵树在老屋的东面,是邻居外公家的。

这棵树,是村里的唯一,应该有四五十年了。从我记事起,好像就是这么大,这么高。这是一棵独特的树,几年才开一次花,花色金黄,在绿色的枝叶掩映下,异常美丽。

这棵树,早些年还可以自由生长,村里通电以后,电线刚好从它的上方经过,为了安全,所以,树的顶端被砍了,每长高一点,就被砍掉一截,不让它碰到电线。可能嫌它长得太快,每次修剪太麻烦。电站的居然想出了一个馊主意,干脆把树皮给剥了。

那天傍晚,外公从地里回来,看见一地的树皮,沉默许久。他把树皮用草绳在树干上箍了一圈,就这样,它竟然顽强的活了下来。只是,留下一个凹凸不平的疤痕…

如今,树还在,外公已不在。

今日,窗外阳光灿烂,突然想起了那棵树,想起了童年,想起了那个月夜,想起了独自坐在银槐树下哭泣的表姐。

表姐比我大四岁,三岁失去母亲。和父亲,哥哥相依为命。小时候,村里的小伙伴扎堆玩耍,唯独把表姐排挤在外,因为别人吵架闹别扭,有妈妈出面帮忙,而表姐,没有人帮忙。

那一天,小伙伴们又在一起玩耍,女孩子之间唠唠叨叨,碎碎念,总有一些“小话”传出,所谓“小话”,就是闲话,一般位不好的话。被传“小话”的人不愿意了,跑回家告状,妈妈出来找传“小话”的人。大家都把矛头指向表姐,表姐试图辩驳,但是辩驳之后反遭被说是狡辩。没人信任她,她没有妈妈。

在一群人对质过后,各回各家。月亮升高了,村里也寂静了,表姐独自坐在银桦树下,我站在屋檐下,远远的看着她。表姐穿着白色底子,水红印花的衬衣,在月光下,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朦胧的白色,显得异常单薄。这件衣服,是她的婶婶为她扯了几尺花布做的。小小的我,在那皎洁的月光下,看着她的背影…多年后,那个场景还浮现在眼前。

这场对质“小话”的风波过后,大家更不和她玩了。村里两大家族,李氏和张氏,一个村头一个村尾。从此,被排挤的表姐选择和村尾的张氏姐妹玩耍。这样,又被同族姐妹一阵奚落。

没妈的孩子,哪有资格委屈。

表姐喜欢上学,刚上到三年级,由于父亲和哥哥要下地干活,没人做家务。她被迫退学了。每天,围着灶台生火,做饭,有时候,火把燃烧过后的灰烬,落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乌黑的印记。三年级的语文书,封面图案是蓝色底子,白色蒲公英。空闲时,表姐常常说起退学时上到的那一课。

表姐有一副好嗓子,很喜欢唱歌。他的哥哥是个时髦青年,家里有一台录音机,有很多磁带。只有趁哥哥不在家时,表姐才敢打开录音机。我经常偷偷跑去听她唱歌,表姐喜欢听《水仙花》的故事,听完就讲给我听。旁白和歌词,表姐几乎倒背如流。那是我童年听过的第一个爱情悲剧。她最喜欢唱李玲玉的歌,那些童年的歌,为她增添了欢乐。

我很喜欢表姐,常常和她一起,她家里有很多连环画,我们叫它“小花书”,表姐虽然才上到三年级,但她很努力,家务做完后,她也会抽空看小花书,也分享给我。我总喜欢和表姐一起睡,但是必须征得母亲同意,母亲偶尔会允许。我们一起躺在楼上,看着瓦缝里漏下来的月光,偶尔会有几只老鼠从椽柱旁爬过,悉悉索索的声音,并不影响我们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那些场景,是我童年最深的记忆。

后来,南下打工成了热潮。那时候,村里的男孩女孩们,认识外面的世界有两种方式,一是读书上学,二是出去打工。我和姐姐属于前者,是村里为数不多的选择。

表姐也跟着南下了,在外打工几年,跑过不少地方,绍兴,杭州,广州,深圳,昆明…做的也都是些体力活。到了该成家的年龄,最终也只能回乡,父亲不愿意她孤身在外。

所谓爱情,于她是个奢望,表姐成家了。我上班后的第一个春节,表姐带着孩子回村里,我给了孩子20元压岁钱。表姐很感激我,而我很难过,表姐沧桑了许多。

多年过去了,我也离开了故乡。见面就更少了。去年初,表姐失去了父亲。年届七十的舅舅,黄昏时,去修剪树枝,发生意外,从树上跌落下来,天黑了不见回家,家人四处寻找,等找到老人时,他已离开人世。

世界上最亲的人离开了表姐,尤其是以这样意外的方式,表姐哭到声嘶力竭,哭到无泪,看着她背着二宝,跪在父亲灵前烧纸钱的照片…眼泪再也忍不住…

多年未见表姐,昨晚,竟然梦见了她。听说,年过四十的她已有白发,几近花白,身体也不大好,大儿子调皮,小儿子年幼体弱。

那个多年前被小伙伴排挤,没有妈妈帮助的表姐,不知道,这些年,遭遇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悲苦,艰难坎坷。

月夜里,银桦树下的背影,仿佛又浮现在我眼前,世事苍凉,唯愿安好!

如果,生命真有奇迹,我希望,奇迹眷顾我的表姐,眷顾这饱受悲苦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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