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我,生活在上海市区,祖父生活在上海北郊的农村,我对他没有啥印象。
六十年代初,我们全家从市区被“下放”到了农村,寄人篱下在外婆家,祖籍的老家离外婆家有六里地,虽然老家有三间瓦房,可母亲不想去住那里,考虑是老家离镇较远,交通不方便,更重要的原因是老家的祖父母,土改时被评为了地主,怕我们姐弟俩到了老家被欺负。那时我还没有上学,姐姐刚读中学。
农村人民公社办的大食堂,“放开肚皮吃饱饭,鼓足干劲搞生产!”把粮食都吃光了。“三年赶超英美“的大炼钢铁!把农村的柴禾都拿去炼钢铁了,连长了百年的古树也逃不过厄运,被砍下,去炼钢了。整个国家进入了“三年困难时期”,农村的粮食和燃料都成了非常紧张的物资。人们天天为了能填饱肚皮而忙碌。政府按照地方干部虚报的粮食产量计算,征收统购统销的粮食。社员们吃了没有多长时间的生产队食堂终于无法延续,寿终正寝,大锅饭彻底结束了。社员们只能在家重砌炉灶,自顾烧饭。
有一天,我正和小伙伴们在打谷场上玩耍,妈妈大声呼唤我回家,跨进家门,看到有一背佝偻的老头,坐在饭桌旁的长凳上,身穿士林色的土布衣服,衣服和裤子上都有补丁,一根稻草绳索在腰间,脚上穿的一双解放鞋,大脚趾已经露了出来。头顶秃发,几十根长长的白发,垂直在头顶四周,无情的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高耸挺拔的鼻子下,挂着两条黄色的鼻涕,嘴里衔了根烟,鼻孔里流出的鼻涕浸湿了半根香烟,可他还在贪婪地用力深吸嘴上衔的香烟。
妈妈拉着我的手,领到老头面前,要我叫他”杜爹”(上海北郊地区对祖父的称呼),我凝视了好一会,叫了一声:“杜爹”,祖父用他满是老茧的手,摸了摸我的头。这是我印象最深的“地主老财杜爹”。
原来祖父患了严重的鼻炎,没有钱去医院治疗,同时他认为不影响日常生活,所以他的鼻炎越来越严重。
祖父在生产队干的活比别人多,别人中午休息,他还义务在生产队的打谷场上看管晒的稻谷,防鸡鸭来吃稻谷。可他的粮食定量,要比同等劳力少4斤,一个月只有28斤粮食,秋熟的稻谷分配是七个月的定量,夏熟分配五个月大麦,当生产队把刚脱粒下来的湿粮食分到家,再晒干后去碾米,最起码还要打7折。秋熟粮食分配七个月,实际只吃五个半月就没有了。
现祖父家里的粮食和柴禾都没有了,祖父和祖母分头出来找吃的和烧的。祖父这一天沿着沪太路两旁的水沟里拾了许多芦粟皮,回家晒干后当柴禾烧饭,路过这里正好被妈妈看到,请他来家坐一会。妈妈烧了白米饭,番茄蛋汤给祖父吃。祖父临走时对妈妈说:“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吃到这样的饭菜了!”
为了能活下去,必须要想办法弥补粮食严重的不足。年已古稀的祖父,冬天赤脚下河挖河泥,挑到自留田里当肥料,然后开春种上芋艿仔。经过祖父的精耕细作,芋艿蓬勃的生长,可是,还没有到芋艿成熟,祖父在黄梅季节的雷雨天,被贫协主席吩咐去秧田放水,而劳作死于生产队的田间。
收割芋艿的季节到了,妈妈带我到祖母家去,祖母和妈妈到田里挖出了许多芋艿,当满锅的芋艿烧熟后,掀开锅盖,芋艿的香味弥漫于整个小屋,透过热气腾腾蒸汽,看到芋艿上面有许多亮晶晶的白色粘液,祖母和妈妈同时对我说:“这是侬杜爹的鼻涕!”
是的!祖父在这块芋艿田里不但流了许多汗,还流下了许多的鼻涕,此时他在天上,看着我们吃芋艿。
吃了祖父种的芋艿,我们不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