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笑春风


静谧安详的小村庄中有一棵老树,没人记得他活了多少年岁了。

只见得那粗壮得连两个小孩也抱不过来的树干一直向上延伸到四、五层楼高。棕红色的树皮上蔓开一道道血红的沟壑,露出森白的骨头,在往上处有一段像是被人打断了脊柱一样弯弯扭扭的。树顶上并没有多少散开的树枝,只是零零散散地散落着几片或是几十片的绿黄绿黄的树叶。偶尔狂风呼啸,拍打在他的身躯上,本来就不多的树叶不停地颤抖着,经不过一会儿,就一片片地随着风飞向远方,也算是叶落归根。

它太老了,但村里人舍不得它。不过,它还是倒下了,只留下一层又一层数不清的年轮的树桩子。是村里人砍的,据说还费了好大的力气嘞。原因是村里要架一条新的电线了,它太高了,碍事。

树倒下的那一刻,他的身子横过了好几户人家,那几乎人家都探出头来看,看见老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都叹起了气——多少年啦,说砍就给砍了。老树也不说啥,它看看天,他动不了。

没过几天,老树的身子就被分成了好几段被送走了,只留下那个愣愣的木桩子,它一言不发——它已经被遗忘了,村子里的人都因为架上了新电线而喜悦着。

那一年,我六岁。那个树桩就在我家院子里。我看着它,并不能体会到什么。

又过了两年,村子还是那个村子,老树却不见了,就连那个树桩都被风沙埋没了。村子里的人都忘了,仿佛那颗老树没有存在过一样,只有七八十岁的弯着身子的老头,站在村头望去,嘴里嘀咕着什么,又徐徐走远。

这年,家里人花了20块钱新买了一颗和我差不多高的桃树苗子,种在老树原本站的地方。


又过了好几年,小树苗长大了,长成了一颗小树。

春天的时候,粉色的星星状的小花朵散落在枝头,紫色,黄色,白色的花蕊倾吐出来,散发出甜美的清香。有蝴蝶,有笑靥,还有春风。

待到四月末,五月初时,花儿已是散落一地,正准备感慨一番,却看见了花儿落下时留下的青涩的突出的东西时,又莞尔一笑。

七月中旬,蝉儿不知疲倦地唱的夏日的歌。那颗小桃树第一次结出了果实。摘下一颗红润的桃子,咬上一口,满嘴都是酸甜脆爽的感觉。这时,奶奶会把一颗颗成熟的桃子摘下来放在篮子里。可总是没过几天,就被嘴馋的我偷偷吃掉了一大半。

到了十月中,天气渐渐凉了下来。那桃树的叶子也开始发黄褶皱起来,没过几天就一片片的掉落下来。刚好那年加了的老宅子拆了,重新盖了一个两层的楼房,院子里也铺上了水泥。可怜那些落叶,归不了根。被奶奶扫去烧锅了。

冬天时,那颗桃树光秃秃的,灰黑色的树干完全裸露在外面,他没有棉衣,可他还是要熬过生命里第一个寒冬。

春夏秋冬,年第一年。那颗桃树一年年长大,又一年年老去。

直到那年正在城里上高中的我偶然一次的回家。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望着空荡荡的院子里只留下一个不粗不细的树桩。我愣在那里,它看着我,我看着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吃完饭的时候,我才问起那颗桃树。奶奶放下碗筷,说,老了,不结果了。我再次沉默,只觉得淡淡伤感,而那棵树桩好像叹了口气,仿佛宿命一般。

只是每次回到家里时,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高三那年,我们家搬到了城里。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倒也觉得宽敞。从那以后,便很少再回老家了。

4月份的时候,突然想看看爷爷奶奶,还有那个小村子了,于是就坐车回家。下了车,还要走3,4里的小路。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余晖洒在石子路上,洒在两旁的草丛和田野上,交织成了一幅不浓不淡的油画。

继续往前走,待到薄暮十分,光影交错,此时,只见得淡淡炊烟冉冉升起,飘飘袅袅,突然忆起儿时的光景,小时候总是玩累了看见自家的烟囱冒起烟来,便急急忙忙地跑回家去,享受一顿美滋滋的饭菜了。

走着走着,一路上碰见乡里乡亲的都会叫上一声,都操这浓厚的彼此才懂的乡音寒暄着。快走到家门口时,在那个路口总是有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太爷。每每碰见他都会大声地喊一声“太爷!”,他耳朵因为年纪大了,总不好使。叫了好几次才答应“家来啦,家来好啊!”他浑浊的双眼看着我,满是慈祥。

终于来到家门口,才发现那用了十几年的铁门换成新的门了。我嚷嚷着开门,就立马看见了奶奶小跑着过来一手拿着锅铲,一手给我开门。看着白发骤添的奶奶颤颤巍巍地,心里很不是滋味。心里想着以后要多陪陪他们。饭桌上看着爷爷奶奶的笑容,心是那样温情与柔软。

直到我多年后再次回来。

那条石子路变成了宽敞明亮的大马路,村里的那些房子,老的,旧的,亦或是才建没几年的,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的高楼拔地而起,机器发出“轰隆隆”的噪音。

小小的才一百户人家不到的村子就这样被拆迁成工业区了,很多村民拿着不菲的赔偿金和城里的安置房,欢欢喜喜地跑去城里住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面目全非的家乡。我仿佛亲眼目睹家里那间住了二十年的房子顷刻间轰然倒塌,那些儿时画在墙壁上的图画消失没了踪迹,那一幕幕浮现在脑中的,与家人,与小伙伴们一起度过的时光,都离我而去。我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有这样一段岁月,或是一场梦。又有什么东西能证明过我的存在——当一切都消失殆尽之时。

我走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家园废失。还不知道曾经生活有一天,会需要证明。

我回来的时候,才明白,我今后所有的旅途,都没了归程。


上大学后的某天,偶然阳光明媚,微风拂面。我好似忘了些什么,却又想起了什么。

那晚,我梦见了那颗老树依旧在那儿,旁边是棵桃树,开满了粉色的花朵,花朵下面,有许许多多的笑靥。

第二天早晨,我微笑着与各种人打招呼,阳光洒在人身上,暖暖的。

我决定,再过几天放假的时候,就回家看看吧。

春风总是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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