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把蛋糕摔到地上时,哭得稀里哗啦的我,那时六岁。当时的你于我而言,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暴君,看着你整日板着的脸,虽我尚年幼懵懂,但却依然大体勾勒出了你的轮廓——暴力乖张、不解人情。
甚至直到你一言不发地将酒浇到地上时,依然如此。
说实话,那时候烟呛得我眼睛疼,可你还是只自顾自地用木枝翻动粗黄的纸钱,我抹了抹刚才磕头时,蹭上额头的灰,揉了揉涩疼的眼睛,愣起神来。
“你还记得爷爷长什么样儿吗?”你平常地问道。
“不记得了。”而后是好久好久的沉默。
一粒粒火星杂乱地散飞在空气中,路灯拉出好长好长的影子。你蹲在跳动的火焰旁,背景是露出一角的万家灯火,脸痛苦地扭曲,哭得我不知所措……
是夜,躺在床上,看着衣柜上摇晃的淡黄色光影,思绪像浸在凉水中一样清明,那时的你,第一次摘下了家长的假面,真实的你,首次露出了马脚。
你还记得吗?初三的时候,叛逆心理如潮水般退去时,如每一个孩子都要经历的那样,不可避免的,我开始崇拜你,崇拜我的父亲。
大概是因为见识的增长和一层浅浅的岁月沉淀,我看到些许你的深邃与广博,如你以前那我以为的吹嘘,忽然间变得无比真实,像是掀开了薄薄的一层大幕,曾以为可以轻易踏上的小丘,霎时成为了高不可攀的山峰。
可能是因为,现在的我看到了,你的山东大学不是我想象中的囊中之物,你对时事政治、行业走向的看法,让我有了与大人高谈阔论的资本,就连我习以为常的,你工作的没日没夜也仿佛一下子少有人及。
所以你当时在我心中,成为了生活的巨人。
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可你要知道,狂热,总是会冷却的。
当我们行走在上海,脚下是排列得一丝不苟的棕红色地砖,道两侧是灰、白色的欧式洋房,空气中弥漫着安静的咖啡香气,夏日慵懒的阳光被二层蓝色玻璃反射得更加柔和迟缓,上海午后的南京路,像这样,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小资情调中。
而你,似乎是个例外,拉着黑色的行李箱,快步走着。
“怎么还没到?!”大手一挥,显得格格不入。
“快跟上!”
你可能没有看见,周围的过路人无不以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你,像是在看初入大观园的刘姥姥。一念及此,便又与你拉开了些距离……“快跟上!”
在我无数次自以为理性的笃信中,这次是最为确定的一次,戴上客观的无色眼镜,我可以这样说,尽管你穷小子奋斗的故事很励志,但没有足够文化沉淀的通病,多少会在你身上体现出来,你从来没有给过钱与乞丐,不读书,听不入流的摇滚乐,乱扔垃圾,随地吐痰……凡此种种,构成了你最大的缺点:浮躁低俗。
几经波折想帮你弥补这一缺点,可你总以一句话来聊为应付:“光在教室里坐着的时间,你我还相差七年,好好学习。”在我一次次抿嘴中,时间越走越远。
直到我看到你坐在烧烤摊前的马路沿上,摘了眼镜,身体前倾,右手夹着一根烟,呆呆的出神。
你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关于晚风明月或微凉星光之流文绉绉的场景,我也只是坐在烧烤摊旁吱呀吱呀的烂板凳上,手里还拿着一串流油的烤鸡翅,毫无风度地翘着二郎腿,看着烤炉散发的热气和同样虚幻的一缕缕烟雾,向上飘去,向上飘去,化在漆黑的天幕上,有所明悟……也许每个人在长大或变老的某一天,看着车马迟迟、人生流淌,站在时间长河的下游 ,向来路眺望,掠过我们平凡亦或不凡的一生,都会发现:
父亲,凌驾于时间之上。
(注:本文是儿子所写,获得了“叶圣陶杯”全国中学生新作文大赛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