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刘大娘一生有两件遗憾的事。一件是丈夫殁的早,所以未曾改嫁的她守了大半辈子的寡。另一件就是她生了个憨儿子,一生精明要强,恨不得把天底下的便宜都占尽的刘大娘到头来却生了个“憨货”。她认为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所以她常常抱怨命运的不公平。所幸老天对她还算照顾,她后来生的小儿子不但生得聪明,而且还高高大大的一表人才。这是她值得高兴的事,所以她把自己全部的爱倾注在了小儿子的身上,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给小儿子。只要能让她的小儿子高兴,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乃至是自己的生命。
刘大娘这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丈夫死的早,撇下她一个人既没有公公婆婆帮扶也没有几亩像样的田地过活。唯一给她留下的只有两间破瓦房和怀里抱着的儿子还有肚子里尚未出生的胎儿,如此这般,刘大娘的生活之辛酸就可想而知了。刘大娘的小儿子是在田里生下的,所以她索性就给小儿子起名叫田生,姓当然随她那个短命丈夫的姓,所以她的小儿子就叫许田生。
时至今日,刘大娘每当看到她的田生时,她总是难过的。因为生他的时候她真是吃了不少的苦。想想都令人难过,那时为了生活,刘大娘挺着个大肚子还到田里去干农活,直至最后把儿子生在了田地里。亏得同她一起干活的几个妇女前来帮照着她,不然她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中国人有坐月子的风俗,但刘大娘生田生的时候可没坐过一天的月子。试想她如果要是躺在床上坐起月子来,那么她和两个孩子吃啥?喝啥?谁能给她端一碗饭?!命苦啊!每当想到这刘大娘总是湿润了眼眶,所以她把现如今的腰酸啦,背痛啦,腿麻啦,脚抽筋啦……她都通通归咎于当初没坐好月子而引起的。
刘大娘常常为此在无人的夜晚不知流下了多少辛酸眼泪,她常抱怨着自己当初瞎了眼竟嫁给这么一个短命鬼。试想二十四岁花一般年龄的她,不但没有好好享受花前月下男耕女织的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就守了寡,到头来却把大好的青春都系在了柴米油盐上。任谁能心平气和地看待这一切?但要强的她从没放弃过对生活的希望。
在她心里她始终觉得自己是富足的,因为她还有两个孩子,这就是她对生活,对未来寄托的全部希望。这就犹如一种精神的支柱来支撑着她用瘦弱的肩膀扛起这个家。为了孩子,她毅然决然地拒绝了所有上门说亲的媒人。为了生活,农忙时,她把孩子放在田头,自己在田里干着农活。农闲时,她替别人浆洗衣物。夜深时,灯光下,她替别人缝缝补补。她用最平凡不过的自己来诠释伟大的母爱;她用娇小柔弱的身躯来践行女性的坚强。她,是伟大的。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刘大娘也不例外。她虽然是农村女子,但模样却生得十分俊俏。她有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如同雨后的湖泊一样静谧,哪怕是一颗小到微不足道的灰尘掉落在她眼的湖泊里,仿佛都足以使她的眼睛掀起一阵波澜一样。就像是会说话似的。如此这般,她就像是森林中的一只落单的肥羊,总有豺狼虎豹惦念着。
往往每到夜深人静时,她总能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声躁动的,充满诱惑的声音;“行不行?行不行?”这一声声询问的声音就如同恶魔的诅咒一般呼唤着她心中的欲望,企图使她欲火焚身。她知道这是村里的不知哪个男人传来的试探声,只要她能“嗯”一声,或者是选择了默认,此刻就立马就会有强壮有力的肩膀供她依偎,就立马会有一场猛烈的春雨来浇熄她心中燃起的熊熊的欲火。但骨子里贞洁不渝的她理智永远占据上风,她厌恶这一切,她鄙夷这猪狗不如的行径。于是她选择了反击,她用破口大骂来捍卫自己的尊严,她的咒骂击退了一个又一个试图玷污她的“恶魔”。从此再也没人敢来骚扰她了,她是村里的一段佳话,她用自己的尊严赢得了街坊邻居的尊重,令那些“豺狼虎豹”不得不对她敬而远之。
就这样刘大娘含辛茹苦又当爹又当妈的把大两个儿子养大,虽然往事不堪回首,但她总算是熬过来了。可如今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当他的大儿子许建国到了六七岁该上学的年纪时,她才猛然发现她的大儿子竟然是个憨货!这对她来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为人父母谁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的?她回想着以往一直忙于生计,再加上怀里的田生又无时不需要她的细心呵护,所以一直以来她把精力都放在了田生的身上。却丝毫没有在意到平常饿了就吃,吃饱了就在一旁发呆,或者是自言自语地一个人傻笑的大儿子建国的身上。当她真正把目光投在建国身上时,她就知道坏了,这孩子定是缺根筋!
建国虽然不是十分的傻,但也占着个六七分。他走路时总是一蹦一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模仿兔子。他总喜欢歪着脑袋斜着眼看人,一边看还一边笑,一边笑还一边留着哈喇子。有一天刘大娘对建国命令道;“建国,去把猪喂了。”建国就提着猪食跑到了猪圈里。也许是他闻着猪食的气味似乎还不错,或者是他看着猪吃的挺香,谁知道呢?总之他也趴在猪圈里的猪槽边和猪一起吃了起来,一边还一边喊着;“好七(吃)好七(吃)……”到最后猪竟然还没有他吃的多!
还有一次村里有两只狗在路边交配,情到深处时,那两只狗就如胶似漆地黏在了一起难舍难分。这时建国正好从旁边经过,他起初先是蹲在旁边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哈喇子流了一地。那时他已经八九岁了。他观察了一会,似乎觉得这两只狗有点不对劲了,他就叫喊着;“娘嘞,戒(这)狗假(咋)奖(长)到一块去啦?”说着他就作势要上前把那两只狗给掰开,建国的一举一动都被街坊们看在眼里,他们都笑地上气不接下气准备看建国的笑话,更有几个闲汉还在一旁鼓弄着;“建国,快去,快去!去把它俩掰开!”但这可吓坏了一旁坐在门口的老太太。那老太太掂着拐棍颤着小脚,赶紧一把拽住了将要扑上去的建国,一边拉着一边喊着;“咦!这小孩憨吗?咬着你咋弄!”
从此建国是个憨货这个事就在村里传开了。渐渐的,村里就再也没人叫建国的名字了,而是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大憨”,久而久之,他们甚至都忘了他还有名字。并以此在背后来嘲笑刘大娘;“你看看,那寡妇生了个憨儿子。真是把聪明都用尽了!”
刘大娘虽然脾性要强贞烈,但为人却十分的尖酸刻薄,真是芝麻大的亏也不愿意吃,针眼般小的便宜都想去占。因此与邻里之间的关系也并不融洽,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而和邻里发生口角。人没有十全十美,总是在自身的优点与缺点中自相矛盾着。刘大娘对此除了眼泪也就只剩下无可奈何地声声叹息了。她曾无数次地抱怨上天对她的不公平,既然上天夺走了他的丈夫,何苦还要败坏她的儿子?她究竟是造的什么孽啊!唉!这个可怜的农村妇女,对于这发生的种种的不幸,仿佛此刻也只能埋怨命运的不公了。从此她就彻底对建国不管不问的了,只要饿不到,冻不着他就行。至此她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在小儿子田生的身上了。
田生八岁生日那天,刘大娘特地起了个大早去集市上买了一只烧鸡和水果之类的吃食为她的宝贝儿子庆生。那时还不流行像生日蛋糕这种洋货。从集市上回来时已经是十点多钟了,她做了一桌子丰富的菜肴,单等着田生放学回家准备给儿子一个惊喜。这时去田间割猪草的建国却先回来了,他热的满头大汗,灰头土脸的他看到这一桌子好吃的顿时高兴地手舞足蹈。他伸手就拿了一个苹果,也不管干不干净就往嘴里送。
建国刚吃完一个苹果解了渴,就看到桌子上摆着的喷香四溢的烧鸡。顿时哈喇子就从嘴角滴落下来。他连忙抓起一块烧鸡,将要吃时,就被坐在一旁的母亲喝令住了。“吃什么吃?放下!这是买给你弟过生日的,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贪嘴。”
建国委屈不过,就央求道;“娘,俺饿。”
“饿了?那不还有两个剩馍吗?去吃吧!”
“可俺想七(吃)肉。”建国放下了手中的烧鸡不舍地望着母亲。
“吃什么肉?给你吃也不见得你有多聪明!赶紧去,别在这里厌烦我!”刘大娘见到儿子的憨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也就更加严厉而不耐烦了。
建国见到母亲发了脾气,他不敢违拗母亲的话。就垂头走到旁边的小桌子上拿了一个硬邦邦的剩馍蹲在门口吃了起来。他嗅着手中残留的烧鸡的香味,一口一口地吃着那干硬的剩馍。但那剩馍实在是太干了,他被噎地咳嗽了起来,从他眼中滴落的泪水打湿了手中的剩馍。他吃着沾着自己的眼泪,品着其中的滋味。
(二)
田生从小就聪明。但就是不好好学习,村里就数他最调皮,像村里例如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事总有他的份。因为被刘大娘自小娇生惯养,过份地溺爱却把田生教育成了一个自私自利的“白眼狼。”这又是刘大娘的一件苦恼事,她万没想到自己的爱非但没能把儿子教育成材,却反而把他教育成了一个不成器的混账货。但这又能怪得谁呢?身为人母,她没能给孩子树立起正确的三观,又没有给孩子做好一个母亲该有的榜样。真是有因必有果,但这一切都晚了,她只有哑巴吃黄连似的继续生活下去。
倒是建国虽然是个憨货,但心地却十分的善良,就像是一张任什么东西都无法玷污的白纸一样。建国十分的孝顺,对母亲的话更是百依百顺,宁愿委屈了自己也不愿母亲为他而不高兴,就算是寻得一点好吃的也总会想着母亲。建国整日里没什么世俗的烦恼,所以他一直没病没害的,身体壮得就像是头牛。村里人要是有什么活需要帮忙的,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去不留余力地帮助别人。就算是累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他也是笑呵呵的,好像他本能地认为只有劳动才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快乐一样。但只有一条,那就是任谁都不能在他面前说他母亲的一个不字,不然他就像是发了疯似地雷霆大发。
时光荏苒,转眼间田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田生常常为此闹着刘大娘,刘大娘知道儿子这是想女人了。她厌恶着儿子的没出息,因为他见到女人比见到自己的亲娘还亲。但疼爱儿子的刘大娘又不得不考虑这事,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她总该为儿子的以后着想。但这可使刘大娘犯了愁,因为她家一向都过得不宽裕,不过刘大娘精明了一世,她早就为儿子从牙缝中攒够了娶妻的钱。她反侧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她就对田生说:“先盖楼房!”这时候的刘大娘充分地展现了她作为一个女强人该有的魄力,她的话向来是不容任何的质疑的。她认为只要把楼房盖了,娶个媳妇那就不费任何力气了。
于是刘大娘开始着手联系建筑队和购买建造房子所需的像砖头,沙子,石子,水泥,石灰,钢筋之类的建筑材料。一切妥当之后,她就开始请人把自己生活了半辈子的那两间破瓦房给拆了。看着那那两间破烂不堪的瓦房慢慢倒塌继而变成了一堆瓦砾,刘大娘和田生心里都乐开了花。因为不久之后在这片宅基上就会有一栋崭新的二层楼房拔地而起,他们家从此在村里就算是抬起头了。但这时只有建国一人偷偷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抱头痛哭着,谁也不知道他在哭什么。
楼房盖好后,刘大娘就开始托媒人给田生说媳妇。真跑断了刘大娘的腿,磨破了媒人的嘴,终于给田生说成了一个,是远村的一个独生女,比田生小一岁,名字叫做李如兰。也不知道是刘大娘该当捡个宝还是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女方的父母一听有人说媒,就急忙让媒人安排男女双方约好了时间见一面,一番简单的询问后就痛快地答应了,也不过问男方家里的情况,似乎是觉得有个差不多就行。好像是急着扔掉烫手的山芋一样。精明的刘大娘打眼一瞧就知道这中间必定有鬼,于是她就偷偷地跑到女方的村子里去仔细打听打听。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果然有鬼。
原来李如兰这个独生女从被父母娇生惯养地宠坏了,学不好好的上,却整日里打扮地妖里妖气的和社会上的一些痞子胡混。父母亲年龄大了又管不住她,老两口寻思着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万一女儿哪天在外面胡混把肚子给搞大了这可让老两口的脸往哪放?毕竟是农村,传统观念根深蒂固,到时候老两口在村里还不被老少爷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于是老两口就合计着把女儿先嫁出去再说,由于女儿在临近的村庄名声都不好听。所以上门提亲的人根本就没有,这不,所谓无巧不成书,刘大娘托的媒人的一个远房亲戚就和李如兰同村。经她那亲戚一提,那媒人也是抱着试试的态度把这亲事一说,谁知李如兰的父母就答应了。
刘大娘明白了事情的原由后顿时气地火冒三丈,一边骂着一边一蹦多高地喊着;“这天杀的媒婆,好不说赖不提,偏就说个破鞋来玷污我许家。真是瞎了狗眼葬了良心的老鸨!啊呸!”
于是刘大娘就把媒婆臭骂了一顿,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可偏偏她那个不肖的儿子就看上了李如兰,死活非要和她结婚,还扬言非他不娶,又是要绝食又是要上吊地逼她母亲。真是把刘大娘气个半死,无奈她拗不过儿子,最终只得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刘大娘无奈只得又腆着个老脸给媒人赔礼道歉,好话说尽求媒人说成这门亲事。
(三)
田生成亲的那一天刘大娘真是把婚事办得风风火火十分排场。直把建国高兴地上蹿下跳不停地唱着;“新楼黄(房)俏新凉(娘),兄弟媳妇入洞黄(房)。入洞黄(房),上了床。哼哼唧唧脱光光。”
村里人都夸着田生的命好,娶了这么一个漂亮媳妇,刘大娘听着这么多的祝福声也觉得脸上有光。至于李如兰过去如何,此时的她已经不多做计较了,反正现在是把她当个黄花大闺女娶进了她许家,至于她以前的那些是非,现在谁又能知道呢?刘大娘为她这招瞒天过海暗自得意着。
田生对这个漂亮的妻子更是喜欢地不知所措,真是宝一样地对待李如兰。对李如兰更是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李如兰对田生也是百般温柔,媚态百生,婚后二人一直卿卿我我床都不舍得下。所有的家务活什全都由刘大娘一人打理,刘大娘心里是百般叫苦却也无可奈何。
新婚不久,刘大娘就劝田生出去找个活做,既然结婚了就不能再像以往那么懒散。田生虽然心里不情愿,但他也觉得总是闲着也不是个事,就同着妻子李如兰商议。李如兰对此毫不关心,她只在乎着自己的妆容是否精致,衣服是否漂亮,零食是否好吃之类的,至于田生工作的事,她只娇滴滴地说了声;“你看着办吧。”
征得妻子的同意后,田生就和哥哥建国一起在十里八村的建筑队里当小工。别看建国是个憨子,可干起活来却毫不含糊,挣的钱也都给是田生。因此对于田生来说,哥哥就像是为他赚钱的机器。所以本性自私冷漠的他对哥哥建国是没有什么感情的。可建国却不同,他十分疼爱自己的弟弟,碰到重活从不让田生干,只把较轻的活让给弟弟。在他纯洁善良的心里,田生就是他的亲人,他舍不得让弟弟吃苦。
却说那李如兰长得确实标致,同比刘大娘年轻时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李如兰却长着一双多情的眼睛,无论看谁都显得暗送秋波似的。她走路时的身段异常好看,直把腰和屁股扭地令人眼花缭乱。真是个人间难得的尤物。
结婚的那一天村里的闲汉许来福自打看到新娘子的第一眼就如同着了迷似的惦记上了李如兰,想想自身,他还是个光棍,他嫉恨田生能有这么好的命娶个这样漂亮的媳妇。于是他趁着闹洞房的光景就好好地在李如兰身上过了一把手瘾。李如兰明知道许来福闹洞房闹过了界,却还是笑嘻嘻,娇滴滴地配合着许来福。许来福见此更是胆大了起来,他因此而断定李如兰和他是一丘一壑,自此对李如兰更是朝思暮想地寝食难安了。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许来福从此那是凑着田生和建国外出干活的空子就往刘大娘家里跑。今天带点好吃的,明天带点新鲜的物件来挑逗李如兰。由于田生经常起早贪黑的外出干活,李如兰在家守着个老太婆也颇感寂寞,再加上她本是个风流坯子,所以一来二去,久而久之就和许来福发生了见不得人的关系。
得手后的许来福对李如兰更是殷勤倍加,但日久天长,所谓纸包不住火。精明的刘大娘似乎渐渐嗅出点什么,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更别提是这档子事。刘大娘毕竟碍着面子,怕老少爷们笑话,不敢明着问。正所谓捉贼拿脏,捉奸捉双,再说了这也只是她的猜测。于是她就时刻紧盯着李如兰的一举一动。李如兰也不傻,她知道婆婆已经起了疑心,她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她知道自己是在玩火。所以她暂时也就不敢太过放肆。可她却常常想念着许来福,于她来说,许来福可比田生有意思多了。许来福不仅会调情,还能时时哄着李如兰开心,和他在一起,可比那个只知道献殷勤,满脑子都是和她做爱的田生快乐多了。
许来福自然也是按耐不住自己的欲望,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隔三差五地来与李如兰幽会。李如兰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得想个法子把刘大娘扫地出门除了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几番苦思冥想,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的心里生出了萌芽,并愈来愈茁壮。她开始酝酿着,计划着,就如同恶魔一般宣判着刘大娘的命运。
起先她总是鸡蛋里挑骨头想着法子找刘大娘的茬,这还不算,她还挑唆着丈夫和刘大娘斗。这田生也是个混账货,虽然是个七尺高的汉子,但却没有一点骨气,是个怕老婆的种。只要李如兰在他的枕边一鼓弄,他的骨头立马就软了,对她说的话那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受尽儿子儿媳的委屈的刘大娘整日里是以泪洗面,心想着自己宝一样疼爱的儿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抚养成人,给他盖了楼房娶了媳妇。本想着能享两天的清福,万没想到她那个宝贝儿子现如今却娶了媳妇忘了娘。
半年不到,刘大娘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老态尽显。村里人见到刘大娘老来落得这个下场,朴实的村民并没有笑话刘大娘,反而为她的命运而叹息着。平日里与刘大娘的恩恩怨怨此时仿佛都烟消云散了,他们是善良的,他们在感叹刘大娘不公的命运的同时,也对她深深地同情着。他们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们在背后唾弃着李如兰不知人伦道德,咒骂着田生忘恩负义,却没有一个人能为刘大娘挺身而出。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其中的无奈,谁又能说得明白。生活中的不平事,究竟要到哪一世哪一代才能彻底地平息呢?!建国整日里看着母亲愁眉苦脸的,不明所以的他也只能瞎着急,满心地关心却说不出一句安慰母亲的话来。
(四)
一九八九年隆冬。雪下得异常的大,漫天飞舞着的雪花飘落在大地上。大地白茫茫的一片,天气寒冷得连只鸟都寻不见。李如兰计划已久的阴谋将要在这寒冷的冬季里实施了。
雪不知道是在哪一天止住了,大雪笼罩着这片土地。厚厚的积雪封住了山路,刘大娘新盖的楼房孤零零地矗立在村中,寒风撕扯着楼房,仿佛在微微颤栗着。光秃秃的白杨树枝被寒风抚弄地不住地敲打着楼顶,不时地发出“啪…啪…啪…”的声响。
李如兰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她现在是一家之主,刘大娘掌权的时代在她过门的那一天就宣告破灭了。田生始终活在李如兰为他精心编织的那个与世隔绝的笼子里做着幸福的梦。在那个梦中他没了人性,他看不到刘大娘的眼泪,也忘记了刘大娘含辛茹苦把他从一个弱小的婴儿直至拉扯成人的这个艰难过程中流下的辛酸泪水。他只知道妻子在为他俩以后幸福的生活做着“大扫除”,他母亲是阻碍他幸福生活的一个沉重的包袱,他必须要扔掉她。这是李如兰长久以来给他灌输的一个潜意识,这意识停留在他的脑海中逐渐变成了他的一个坚定不移的思想。他现在就像是活在梦中,已经分不清哪是现实哪是梦中了。
此时的刘大娘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浸泡地模糊暗淡了,腿脚也没有以往灵活硬朗了。她糊糊涂涂的,整日里坐在门口回想着以前的那两间破瓦房,她多么渴望再回到以前的那个岁月里。那时虽然生活十分的艰苦,可她还有两个儿子,她的生活还充满着希望,就像抬头可见的太阳。而如今这希望已经随着这栋楼房的建成而破灭了,同着那两间破瓦房而一同破灭了,从此消失的无影无踪。
田生和李如兰今天对刘大娘格外的殷勤,这让糊涂的刘大娘感到诧异而欣慰,她想着儿子儿媳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而浪子回头了。天下的父母总是愿意把儿女往好处想,不管事实将会是怎样。久违地笑容又重新挂在了刘大娘的脸上,就像是久经阴雨天后的太阳。她端起儿子递来的饭,品尝着儿媳的手艺,不管味道怎样,这都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辛苦了一辈子,到老不就是为了这么一碗饭吗?这就是她人生的一碗饭啊!
刘大娘吃完饭,坐在门口晒着冬日里暖和的太阳,她的心也变得温暖了。建国吃完饭就跑得没了人影,准是找村里的孩子玩耍去了。“他一直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生而为人,或许他才活得像个人本该有的样子,本可以无忧无虑的,何苦为自己创造出世俗的烦恼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越活越不像个人了。”刘大娘想着建国不禁感叹着。
日近黄昏,寒风呼啸,天昏沉沉的,就像是坠落在冰窟里。田生为刘大娘披了件棉袄,他背起瘦弱的刘大娘。
“娘,走,我带你赶集去。”田生一边背着刘大娘一边往村外走着。
“这天都快黑了,去哪里赶集啊?”刘大娘伏在田生的背上疑惑地问着田生。
“娘你不知道,现在的集天黑了才热闹。”田生像哄孩子似地敷衍着刘大娘。
“娘年龄大了,凑不得热闹了……”刘大娘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那就给你买点好吃的,带你去洗个桑拿。”田生继续敷衍道。
“呦,俺儿知道孝敬为娘了,娘心里高兴着嘞!儿你走慢些,天气冷,别出了汗着了凉冻感冒了……”刘大娘心里十分地高兴,她无时不疼爱着儿子。
“哎!哎!”田生听完母亲的话心里感觉酸酸的,他湿润了眼睛,但随即又狠下了心继续背着母亲往深山里走着。
“儿啊!咱这是到哪了?”神智糊涂的刘大娘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山林不解地问着田生。
“快到了,快到了。”田生气喘吁吁地说着。
田生的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地响声,像是良心破碎了的声音。天黑了下来,升起的月亮把铺满积雪的山林里照得银光闪闪。山林中传来阵阵若隐若现地狼嚎声,像是在为刘大娘悲鸣着。田生不知走了多久,他觉得是时候了。他把刘大娘放在了一个干枯的树桩上,他把树桩上的积雪胡乱擦掉,让刘大娘坐在上面。他伸了伸腰,对刘大娘说;“娘,你先在这里等会,我去解个手,一会就回来。”
“哎!哎!你慢点,路滑,当心摔倒了。你小时候就经常被雪滑倒,那时候你多可爱啊!”刘大娘睁着模糊的眼睛望着田生叮咛着。
“哎,知道了娘。”田生鼻子又是一酸,随即他转过了头,朝着黑暗中头也不回地走去。雪被他踩地咯吱响,在这寂静的山林中显得异常刺耳,渐渐的,直至没了任何声响。
刘大娘坐在树桩上一直等待着儿子,她的屁股已经被雪水浸湿被这寒冷的天气冻的没了知觉。她呻吟着,等待着,可是迟迟不见儿子的身影。她仍然等待着,她始终相信儿子会回来。可她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儿子,她开始害怕了。起初她怀疑着儿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担忧着儿子。她大声呼唤着儿子,可是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林中没有一个人应她。
北风呼呼地刮着,刘大娘瑟瑟发抖。她恐惧了,她的头脑此时竟无比地清醒了起来。她终于明白了是儿子把她抛弃了,她辛苦养大的亲生儿子竟把她背到荒郊野岭喂狼了。她嚎啕大哭起来,她的心在滴血,但眼泪很快就流干了。她无声悲恸着,她不明白她犯了什么错。她把儿子养大有错吗?她给儿子建楼房有错吗?她给儿子娶媳妇有错吗?她错在了哪里,儿子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该问谁?她问树,树不语,她问风,风无言。她问苍天,苍天也瞎了眼。她问这世事,这事实也昏暗。谁能告诉她她究竟犯了什么错?她似乎明白了,都没错,是她自己不中用了,她老了,她给儿子添累赘了……
(五)
天快黑时建国回到了家里发现不见了母亲,他想问田生,可是田生不在,他去问李如兰,可是李如兰不搭理他。他焦急地四处寻找着,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眼见着天黑了下来,可是母亲还没回来,他急地哭出声来。村里的一个孩子告诉他,他看到他的母亲被他弟弟田生背走了。那孩子给建国指了方向,建国就寻着脚印狂奔了去。
就在建国出去没多久,田生就满头大汗地跑回了家里。由于他抄了近路,所以他没碰到建国。她对妻子说事情办妥了,临走时没人看到。妻子表扬了他。他和妻子商议着若是别人问他们刘大娘怎么不见了,他们就说走亲戚去了。反正谁会过问这些呢?李如兰告诉他建国发现刘大娘不见了就急地像火烧了屁股似的到处寻找刘大娘,到现在也不见个人影。田生不削地对妻子说;管那憨子做啥子。饿了就自个回来了,咱还指望着他干活哩!
建国寻着脚印一路狂奔着,他累得肺像撕裂了一样。风吹在他的脸上,像是一把把尖锐的刀子。他被雪滑倒又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他的手被树枝划破了一个大大的伤口往外流着血,但他感觉不到,他只顾往前狂奔着,因为他的老娘就在前方的不远处等着他。他坚定不移地想着。他的鞋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跑掉了,他顾不得去找,他只知道跑着。他的脚已经被雪冻僵,被树枝扎破,直至没了任何知觉。他就这样狂奔着,寒风在他耳边呼啸。
他不明白,不明白弟弟为什么把她娘背到了山林里。他不明白,不明白弟媳为什么不搭理他。他不明白这一切,不明白这一切的肮脏险恶。他只知道寻着脚印往前狂奔着,就像是一只没了主人的狗。但他不是狗。他是人,他是这个世上最真诚,最善良,最纯洁,最无暇的人。尽管他的身边全是奸诈,龌龊,肮脏,险恶,虚伪,欺骗。但他依然是他自己,从没被任何世俗的污浊而玷污过。
终于,他在山林深处的一个树桩上找到了他的母亲。母亲还活着,是他救了母亲。母子俩相拥而泣,她们的哭声引来了狼的嚎叫。母子俩颤栗着,建国把母亲背起,就像是田生背起母亲那样。他哭着对刘大娘说;“俺娘,你假(咋)跑戒(这)来了。急洗(死)俺了……”刘大娘哭着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对着建国不住地摇头。
“酒(走),俺娘,俺背你回家,戒(这)冷。”说着建国就背着母亲往家里跑着。刘大娘伏在建国被汗水打湿的背上,泪水和儿子的汗水搅和在一起。她回想着过去对建国的种种不公,对他冷漠的爱。她懊恼着,她后悔着,她痛苦着。她最疼爱的田生抛弃了她,而她最厌烦的建国却救了她。聪明的儿子田生不懂得孝顺,不知道知恩图报,他忘恩负义,他狼心狗肺。而憨货儿子建国却把孝顺和善良诠释到了极致。如果刘大娘对田生和建国付出的爱能和回报成正比,那么此时背着她回家的是建国还是田生?所有的悔恨一同袭来让她无地自容,何谓聪明?何谓憨货?她不停地重复着这个问题。到最后,原来正真的憨货,是她自己。
刘大娘哽咽着对背着她的建国说道;“儿啊,咱没有家了!”
建国闻声止住了脚步,转过头来不解地望着刘大娘久久不能言语。
“家!家啊!俺想回家,娘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