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意弄人》闻又夏 陆冬青

和会员约在晚上八点上课,估摸着就快来了,闻又夏先下楼去前台登记,领授课牌,算着这节课结束差不多就能下班了。


结果一下楼就看见私教部经理在和前台新来的小姑娘尬聊,闻又夏尽可能无视他,想赶紧登记完上楼,却还是如预想中听到经理说:“小夏,待会儿要上课啊?”


“嗯。”闻又夏含糊着。


“是不是上次那个小姑娘?”


他倒是记得清楚——不过也难怪,闻又夏统共就卖了那么几个人的课。她认命地点了点头。


“那小姑娘是要减肥吧,这种是最好卖课的啊。我看上次你们聊得挺投缘,怎么就卖了十几节?今天再让她续一点,跟她说减脂是长期的,短时间看不到效果。”经理吧啦吧啦说个不停。


“她还是个学生呢,没有这么多钱。”


“哎呀,你不能这么看事情,现在的小姑娘都很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的。她肯买十几节,就能再买十几节。她现在又不是自己赚钱,你怎么知道人家父母不肯花钱啊!”


经理拍了拍闻又夏的肩膀,闻又夏咬着后槽牙才没抖掉,“小夏,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又月底了,你这月又没完成销售目标,我虽然想保你,可我没办法跟总部交代。你就跟她打感情牌,说你就差那么一点销售额就达标了,不然不发底薪。你们年纪差不多,又都是女孩子,她不好意思拒绝的。”


别说,这还真不是扯谎,达不到目标就是没有底薪。闻又夏已经连续仨月只拿到点课时费了。


可是,即便她扯谎再卖个十几节课,照样只是给店里充业绩,完全达不到她的个人指标啊!


闻又夏内心有无数的分辩,脸上却还是缓缓挂上社畜的微笑,说:“好,我试试。”


正说着来上课的女孩就从大门走了进来,见到闻又夏笑着打招呼。女孩叫裴雅丫,虽然微胖,但其实肉肉的也很可爱,是个面相讨喜的姑娘,她俩算上卖课和上课也才见过三面,倒也颇投缘,闻又夏叫她“丫丫”。


“丫丫,你先上去用跑步机热身10分钟,没必要疾跑,快速走就可以。”闻又夏担心经理再说出什么,赶紧先让裴雅丫上去准备。


不过等她回头一看,发现私教经理笑得十分和蔼,看上去就是一个认真靠谱的教练加领导,而不是一个前两分钟还在教她如何骗别人掏钱的人。


“我也上去准备了。”


闻又夏把授课牌别在运动背心上,露出一秒钟十足地假笑,转弯上了楼梯之后就翻了个巨大白眼。


不过心里别扭归别扭,闻又夏也知道自己干的就是这个工作,人家都能完成指标,就她不行,她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问题。


她来这间健身房四个月了,除去第一个月没要求业绩,后三个月都垫底。她是这里唯一女私教,当初经理招她进来也是因为觉得需要有个女性,还跟她说主动来找她的会员肯定多。


确实是不少,但闻又夏留不住。大把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人过来瞎聊,吹嘘自己有钱有时间,还要带她出去吃饭,但只要一提买课,马上就跳出一堆理由推脱。


闻又夏也懒得搭理他们,只要感觉到来“咨询”的男人油腔滑调,就不怎么上心了。她更喜欢主动去跟女人聊,签成的那几个也都是女人,只是面对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或是妈妈辈的阿姨,闻又夏又会忍不住替她们的经济能力着想,不忍心忽悠太多钱。


所以别的私教签单都是48课时,72课时,300块钱一节,动辄过万。闻又夏好不容易签成一单,最多也就二十节课左右,私底下总是被笑话。


殊不知对闻又夏来说,劝别人掏钱太难了,每次她开口前脸都会红,心理建设花得时间太长,有时候就会错过最好的开口时机。


可是闻又夏的专业能力没的说,正经双一流大学体育部毕业的,在形体塑身和健康健身方面学得非常系统,该有的证书都有,是很多临时抱佛脚考个教练证,就为了找份工作的私教比不了的。说到底,她就是不适合做销售。


看着裴雅丫在跑步机上热身,闻又夏满心都是要不要开口劝续课的纠结。确实,裴雅丫或许是她最大的希望,至少让经理看到她还是有努力的诚意,不然也许下个月她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好了。”满十分钟,裴雅丫才从跑步机上下来,满脸都是汗,气喘吁吁的。


“今天我们练肩背,我先帮你放松,激活一下肌肉。”


闻又夏带着裴雅丫到私教区,那里还有别的教练带着会员上课,她注意到裴雅丫紧张,特意走到了最里面清静的角落才开始。


第一次见到裴雅丫,闻又夏就觉得她特别害羞,说话都不敢看人眼睛。但她对别人的眼光很敏感,被别人注视就想落跑。闻又夏费了好大工夫才让裴雅丫放松下来,明白裴雅丫不是害羞,而是没有自信。


裴雅丫对自己的身材很不满意,觉得自己丑得无法见人,但她试图节食和吃减肥药,每次都反弹更严重,恶性循环导致身体素质特别差,体测各项指标都不到及格线,肌肉含量极低,身体水分也低,肺活量更低。


聊到后来闻又夏根本就忘了自己的目的是要卖课,一直实心实意地劝裴雅丫要循序渐进地健康减肥。大概也是因为这样,裴雅丫最后才主动要买几节课。


闻又夏从来都是根据每个会员的身体情况做专门的课程安排,像裴雅丫这种如果一上来做强度太大的有氧训练肯定吃不消,她把有氧挑出来几项不容易走样的,先减半量,再配上具体部位的力量训练,增加肌肉量。然而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会上几节课就见到效果。如果只是要减秤,硬饿就可以。可硬饿下来的瘦并不好看,而且也许还没瘦下来,身体就先垮了。


也许这样和裴雅丫说,能让她再续十节课?闻又夏暗暗琢磨着,嘴上却只是鼓励累得停下来的裴雅丫继续:“再坚持一组。你觉得坚持不住的时候,就再坚持一组,这一组的效果是最好的。”


裴雅丫正在做俯身飞鸟,闻又夏很照顾她了,怕她核心支撑不住,站立着动作会走形,让她跨坐在椅子上,上半身有所支撑。可即便如此,她用最轻的哑铃做了三组,手臂就疼得抬不起来了,呼吸也不太畅快。


但裴雅丫还是听话地坚持又做了一组,期间还几次觉得哑铃要脱手,她却还是咬着牙忍住了。只是下意识在憋气,胸口憋得直疼。她却又不好意思讲,说一千道一万,是她太废了。


“好了,休息十秒。起来活动一下,不要坐着。”闻又夏把裴雅丫从椅子上拉起来,裴雅丫拼命地深呼吸,却还是觉得吸不进气。闻又夏发现了,胸式呼吸是很多女孩的通病,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给裴雅丫演示,“你要用肚子呼吸,不能用胸,肩膀不要耸起来。你要感觉到肚子瘪下去,鼓起来。”


裴雅丫跟着学,注意力却都在闻又夏紧致的腹部上,她要是能像闻又夏这么瘦就好了。现在她都不愿意低头看自己一眼,看了就觉得自己没救了。


说是10秒,其实休息20秒都不止,闻又夏刚想让裴雅丫进行下一步,裴雅丫腰包里的手机响了。


“对、对不起……”裴雅丫有点不好意思,但打来的是妈妈,她得接一下。


“没事,接吧。”


一般来说闻又夏上课时是不看手机的,这方面她执行得比其他教练严格。不过也可能是她确实也没什么社交,更没有那么多的老会员随时约课。不过裴雅丫在一旁接电话,她也就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没想到还真有一连串的未读微信,都来自老家一个发小,闻又夏从下往上看,开始有点糊涂,直到看到了一张照片。她的脑袋“嗡”了一声,瞬间有点不知身处何地的茫然。


照片里,她的男朋友和另一个姑娘坐在露天的桌子前吃面,男朋友好像正把香菜往自己碗里夹,筷子直接伸到女孩碗里。闻又夏又不傻,一看就知道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你俩分了吗?什么时候的事?”发小问她。


没分啊,当然没分。虽然这段日子联系越来越少,闻又夏也不是没想过会有分手的可能,可没有就没有,哪怕一条分手信息都没有。他们是青梅竹马啊,她都不能得到一点和平分手的体面吗!


突然间,这段日子的压力和疲惫全都涌了上来,让闻又夏突然觉得万事俱灰。她无力地给发小回了一句:“没分,但现在就算分了,你也不用找他问什么了。”


就在这时裴雅丫打完电话回来了,赶紧问:“接下来做什么?”


闻又夏心神不宁,但也知道接下来要做几组有氧,于是和裴雅丫说:“三十个开合跳。”


裴雅丫在一旁跳着,闻又夏的手机里信息仍旧不断:“那可不行!我一会儿就去他家,他凭什么啊,你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他在家里啃老,还有脸劈腿!”


“算了,人家能啃老,也是家里有粮可啃,我有什么啊。”


她连正常的工资都拿不到,也许明天工作就没了,想到这儿闻又夏自嘲地笑了一下。


“怎么?工作不顺利啊?”


三十个开合跳很快,裴雅丫已经有些气喘,闻又夏余光看到她停下来,下意识说:“继续。”


“不说这些了,你别去找他吵,不值得。”


“要是在外面太难,就回老家吧,哪儿不能吃上饭啊!”


“我要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早就回去了……”


想到之后回老家,就肯定还要和渣男见面,闻又夏的头更疼了。等会儿还是主动说个分手吧,了结干净比较好,但她怕自己压不住脾气会吵起来。


注意力全在这些事情上,闻又夏没注意到裴雅丫几乎已经跳不起来,却还在努力抬脚,身体沉重得很,基本只出气不进气了。裴雅丫是个实心肠,闻又夏让她继续,一直没喊停,她就觉得肯定是她自己有问题,一般人都可以再坚持。


确实连100个开合跳都还没有,也算不得过度,但裴雅丫今天的状态真的很差,心口憋得生疼,眼前也开始发黑,最后只想蹲下来,站都站不住了。


“丫丫?怎么了?”直到裴雅丫瘫软在地上,闻又夏才意识到出事了。她赶紧过去,先扶裴雅丫到椅子上坐下,可裴雅丫闭着眼睛,只是不断喘粗气,全然一副要昏倒的样子。


“你心脏有问题吗?之前有哮喘史吗?”


这些问题之前闻又夏都问过,但她看着眼前的状况,下意识又问了一遍。裴雅丫捂着胸口,摇了摇头,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不会真的心脏有问题吧?裴雅丫自己也在琢磨。


健身房的位置好,一公里内就有三甲医院,闻又夏赶紧找经理借车,送裴雅丫去医院。


架着裴雅丫出去时其他私教和会员都在看热闹,闻又夏也知道影响很不好,经理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臭。


出来过了风之后,裴雅丫的状况有所缓解,她觉得丢脸又抱歉,在医院门口就想说不用进去了,但闻又夏坚持要她进去检查一下。大晚上医院只有急诊,但还能做心电,一通检查过后,医生说裴雅丫没什么事,主要就是缺氧,吸点氧,挂点营养和镇定就好了。


听到自己只是错误呼吸导致缺氧,裴雅丫更尴尬了,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躺在病床上,插上鼻塞,难为情地给闻又夏道歉:“对不起啊,那么麻烦你们。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这不怪你,怪我。”闻又夏惭愧极了,作为教练,上课过程里开小差,没注意观察学员状态,她难辞其咎。


此时此刻,她也觉得难以呼吸,可她不想在裴雅丫这个“受害者”面前显出她的沮丧,人家没有反过来安慰她的道理。所以闻又夏佯装镇定地说:“我去把费用交了,一会儿我打车送你回学校。”


“不用,不用!”裴雅丫急得想跳起来,“天还不晚,我自己回去就行!费用也不用交,没有多少钱,我自己可以!”


“没有让你付钱的道理。”闻又夏苦笑一下,“那这样,你到学校之后记得给我发个消息报平安?”


裴雅丫急忙点头:“好!你快回去吧!你们那个经理还在外面等你呢!”


“好好休息。”


闻又夏转身拖沓着脚步去缴费,外面哪里还有人在等他,经理早已开着车扬长而去。她也不想马上回健身房,就在医院急诊部的院子里原地打转,最后贴着墙根蹲下,将自己埋进了阴影里。


好累啊……闻又夏只是觉得疲惫。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种时候,自打毕了业,城为了温饱奔命,她就总觉得自己没有在学校时的精神头了。但是她从来不肯让自己颓下来,变着法子给自己打气,实在不行就去跑场马拉松。但今天,就这个瞬间,闻又夏不得不允许自己停下来歇一歇,哪怕就一小会儿。


她回忆起和男朋友的种种,他们在说出名字基本没人听过的小县城一起长大,整个童年和青春期都相携相伴,两家人也很熟悉。


闻又夏从小就是个体育生,父母对她的成绩也不甚关心,更在乎她的哥哥。但她是不认输的个性,在意识到自己很难走专业运动员的路之后就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忧虑,而那个时候她的男朋友满心想的只是晚上回家吃什么,周末去哪里玩。


哥哥刚到法定年龄就结了婚,那时闻又夏还在高中,她一方面也是和家里赌气,一方面也是真的想离开那一亩三分地,看看外面的广阔世界,所以决定要考上花都大学,她向往花城那座依海傍山却又繁华的城市很久了。


他们明明约好要考到一起的,最终却只有闻又夏考上了。准确地说他们是那时候才确定在一起的,因为闻又夏要到花城念大学了。虽然是同省,但她家县城交通不便,一天只有一班长途车。她的男朋友拍着胸脯对她保证,会去复读,下一年去找她。


结果复读一年没成功,也就放弃了。之后男友又对她发誓,说即便异地也会不离不弃,他们就开始了漫长的异地恋。仔细想来,闻又夏大学四年,毕业后又工作一年多,她的男朋友只来看过她两次,倒是她,一次次地坐六个小时大巴回去,第二天再折腾回来,只为了多点时间相处。


是她心太大了吧,以为人的感情真的能捱得过时间切割。罢了,或许也有她的错吧,她常年在外,总不能让人家无限度地等她。想到这里闻又夏掏出手机给男友发了条信息:“我想了很久,我们还是分开吧。我决定留在花城生活,你也没有离开老家的打算,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耗下去,以后,各自安好吧。”


闻又夏竭尽所能想给彼此一个台阶,以后就算见面也不至于特别尴尬。她根本没期待男友会很快回复,她只想在那里安静地蹲一会儿,回去还得面对工作上的糟心事。


没想到的是男友居然无缝回复,不是她预想中的顺坡下,而是假惺惺地说:“小夏,你知道我一直是支持你的啊,我们都还年轻,又不着急结婚。你想要多拼搏一下,我能理解,我可以等你的。”


闻又夏被气笑了。这算怎么回事,想一直拿她当备胎吗?


“那这样好了,”闻又夏咬着后槽牙飞快打字,“我明天就回去,跟你爸妈说,放你和我一起来花城,我也不要房子,我们租房子一样可以结婚。好不好?”


“哎哎哎,你别!我现在的工作是我爸妈花钱托人找的,他们不可能同意的。”


“那他们怎么可能同意你一直等着我呢?”


“小夏,你知道,我也很为难的……”


“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我们在一起过,对吧?”


“这不重要。”


“这重要!”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至近,仿佛在辉映着闻又夏心里燃烧着的那团火,她眼睛里噙满眼泪,还坚持着没有掉下来。


“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们俩的这段关系也是过家家,根本不妨碍你去找其他人?”


此时闻又夏的前男友才意识到什么,问她:“小夏,你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啊?”


“我在这么远的地方,能知道什么啊。老家的面,确实很好吃,我也喜欢。”


“小夏你听我解释,那是我爸妈安排的相亲,我也没办法……”


“所以,还不止这一个?你都相了几个了?”


救护车拐进了院子,横着停在了急诊门前,医生护士呼啦啦跑出来,从车子接下一个担架,换到了推床上。闻又夏就蹲在离门不远的墙根,一时间医护仿佛都涌到她眼前似的,她又往边缘缩了缩,但大家都没工夫注意她。


担架上躺着的人浑身是血,闻又夏只晃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医护们急忙推着床往里走,嘴里说着各种术语,闻又夏只听懂“车祸”俩字。血从伤者垂着的手和担架间隙滴落,淅淅沥沥洒了一路,有几滴就聚在闻又夏面前不远的地方。


她怔怔地看着那几滴血,连眼泪翻出眼眶都没发觉。直到手机屏幕再度亮起,她以为还是前男友发来的废话,却发现是总部群里的通知,很长的一套官话,意思只有一个,通报辞退她。


关上对话框,就看见前男友避重就轻地说:“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分就分吧,你放心,以后我还是会去看叔叔阿姨的,你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找我。”


“你说这话恶心不恶心!”闻又夏隐忍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她按住语音键开始吼,“我不在的这些年,你从来没进过我家门,你以为我不知道?从小到大,你答应我的事有几件做到了?我总想着,我们就算不是男女朋友,我们也是朋友吧,没想到你居然连一丁点的真诚都不愿意给我!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们见面就当不认识,我会告诉所有人你就个脚踏两只船的小人,你要是再敢出现在我面前,出现在我父母面前,别怪我不客气!”


语音条接连发了一屏幕,也不知道究竟录连贯了没有,闻又夏也没有点开听,喊过之后,她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出了声音。


保洁出来洗地面上的血迹,湿漉漉一片看着反而更令人伤心。刚才那个人救得活吗,他也有亲人朋友惦念着吧,闻又夏越想哭得就越厉害,仿佛要借着别人才好意思伤怀悲秋。


人活着好难啊——虽然理智上闻又夏知道这世上比她过得辛苦的人有的是,可总有这么一刻,生活里各处崩塌的碎片一齐向她砸下来,还是让她忍不住发出这样的哀叹。


“姑娘,你没事吧?”保洁见她在这哭,有点担心,还以为她是哪个病人家属,怕她想不开,所以小心翼翼地问她。


闻又夏突觉狼狈,虽然眼泪还是停不下来,却赶忙踉跄地站起来,摇着头就要跑出医院。经过门前石柱时,地上的一个东西吸引了闻又夏的目光,她吸了吸鼻子弯下腰,发现是一根彩色的绳子,下面拴着一个古铜色的金属哨子。


医院人来人往,也不知掉了多久了,放在以往闻又夏可能根本不会理。但她此刻脑袋混沌,心中全然是凄哀悲凉,她想着也许有人正在找这个东西,就浑浑噩噩地拾了起来。


她原是想交给医院里面的工作人员的,可刚抬脚要进门,私教经理的电话就打来了。等闻又夏打完电话,已经不知不觉走在了回去的路上,哨子塞在口袋里忘记了,直到晚上回到住处才发现。


毕竟是医院门口捡的东西,闻又夏用酒精消了个毒,然后找了个小袋子装好,准备明天送回医院去。洗了个热水澡之后,闻又夏躺在床上,听着阳台陈旧的半自动机发出剧烈的轰响,她的理智终于又占领了高地。


事情已成定局,日子总得过下去。这份工作没了,就去找新的工作,不然房租怎么付,哪有钱寄回家里。


虽然来到花城独自生活是闻又夏真心希冀的,她不想和父母哥哥一样,在那贫瘠的小城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但究其根本,她还是想多赚钱。


哥哥结婚后一年就有了孩子,夫妻俩连养孩子都费劲,总找父母贴补。父母哪来的钱啊,爸爸就那点退休金,妈妈连社保都没有,俩人都有慢性病,每月都要开很多药。


即便如此,闻又夏大学毕业后爸妈还是叫她回去,想让她去村里的小学当个体育老师。可是村小的在编老师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比当地最低工资高一点,更何况编制还不是谁都能进得去,大部分都是合同工。


无论怎么算,那点钱都还不够家里的日常开销,更别提存款了。那样的人生她一眼就能望到头,也能预见过不了几年爸妈就要催她找个家境过得去的人嫁掉。


闻又夏受不了,所以她宁可孤身一人在大城市漂泊,她想向父母证明她能活出不一样的人生。可是体育专业毕业,就算大学名头好,找工作仍旧没什么帮助。一开始闻又夏只能当个普通文员,工资也就那么一点点,后来是一个学长说他们最好的归宿还是去健身房,有同学在朋友圈晒工资单,真的是月入过万。


于是闻又夏也找了私教的工作,在第一个健身房干了五个月,大家业绩都不好,压力也不是太大,工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那几个月闻又夏还挺开心的,每个月都能给家里寄点钱,还能给自己添件衣服。可第六个月健身房突然人去楼空了,没人和他们这群员工解释什么,大半个月的工资也没拿到。


后来她就到了现在这家,是全国连锁的高档健身房,应该不至于跑路,可业绩要求太高,竞争太大了,为了在有限的会员口袋里掏出更多的钱,有的教练不管不顾忽悠一个人买两年都上不完的课。夸张点说,闻又夏觉得他们“毫无人性”。


但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了,或许在所有涉及销售的行业里真的有一条隐藏规则,那就是要脸面,要良心,就别想要钱。


罢了,再找下一份工作吧。


只是再找个健身房容易,但结果真的会改变吗,她还有别的选择吗,想到这里闻又夏又无比灰心地叹了口气。


身旁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今天她真的不想再听见手机响了,可笑的是她连真的无视都做不到。闻又夏摸过手机麻木地看了一眼,发现是裴雅丫发来的:“我已经到学校了,你放心吧。”


“那就好,好好休息。”


真是个好姑娘——闻又夏心想——要是遇到个不好说话的,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正因为裴雅丫是个好说话的姑娘,闻又夏更不想欺负老实人,反正她被开除已经板上钉钉,她还是想帮裴雅丫争取点利益的,“你明天有空吗?来健身房找我一趟,我和你聊聊后面的课的问题。”


“好,我下午就一节课,下课过去。”


“我等你。”


临睡前闻又夏又看到了放在床头的那枚哨子,在心里提醒了自己明天有必须要办的事,这才能让闻又夏有点起床的动力。


明天也许会有好事的吧。闻又夏将身体蜷成一团,把乐观一点点压榨出来。


第二天闻又夏睡到了自然醒,起来之后精神完全恢复了,对着镜子照了照,还好,眼睛没肿,于是难得地化了个精致地全妆。用珍珠发卡把一侧的短发别到了耳后,戴上了平时不方便戴的夸张耳环。


她想通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业了她就顺势轻松几天,平时上课只能穿运动服饰,买的新衣服都没机会穿,现在她都要翻出来上身。


和裴雅丫定好时间,闻又夏先一步到了健身房附近的车站等她,想和她聊完,再一起进去。昨天太晚了,她只听了一顿牢骚,还没正式办离职。


裴雅丫在车上就看见了闻又夏,她穿着短款的T恤,和高腰短裤,还露着一丝的腰,又细又白,站在一群人里会不自觉成为视线的焦点。


真好看啊……裴雅丫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防晒衣,恨不得能把自己包起来。


“身体怎么样?”看着裴雅丫从公交车上下来,闻又夏自然地迎了上去。


“没事,在医院躺会儿就好了。”


“那你以后是怎么个打算呢?我可是被开掉了,今天以后就不在这里了。你剩下的课如果想继续上下去,我就给你安排个新教练。”


“啊?”裴雅丫惊慌地停住脚步,两只手在身前绞在一起,“是因为我吗?这事也不怪你啊,我去和你们领导解释解释吧。”


闻又夏笑着摆了摆手:“就算不出你这档子事,我早晚也得走。现在倒也轻松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课。”


“我……我……”裴雅丫为难得很,她当初愿意尝试健身完全是因为闻又夏是个看起来很好相处的女孩,如果是男教练,她根本就不会买课。可是她也知道健身房的霸王条款,想退钱谈何容易。


“行了,我知道了。你啊,肯定是不愿意让男的教,对吧。”闻又夏一看她的扭捏劲儿,心里就有谱了,“换平常啊,想退钱可难呢,投诉到哪里去,最后也不可能全退回来。但你这次怎么也算有个由头,身体问题是大事,他们不敢怠慢。而且你有我这个靶子,反正我也要走了,你就把事情往我身上推。进去之后凶一点,就往严重了说,兴许能退给你。”


“我不太会吵架……”


“也不需要声音太大,你只要有理有据地把自己的诉求说出来就可以了,我会帮你配戏的。”闻又夏笑得狡黠,“最重要的几点你要记牢:一、昨天你反复申诉身体不适了,我一直在强迫你。二、如果不是冲着我可怜巴巴说要没工资了,你也不会买课。三、私教区没有窗户,又总是关着门,空气不流通,不符合行业规范。”


“是这样吗?”裴雅丫倒是没注意。


“走吧。”


闻又夏搭住裴雅丫的肩膀,捏了捏,到了健身房门口时才松开,摆出了一副小心翼翼的脸。


这场戏最后演得还是不太好,裴雅丫实在是强势不起来,说话总是只有第一声重,后面越来越弱。要不是闻又夏在旁边边道歉边提词,裴雅丫估计自己就放弃了。


但好在那点私教费用对健身房来说也不算什么,而且其他教练也不太愿意接手一个身体出过问题的学员,最关键的是裴雅丫提出的私教区没窗户的问题确实是个敏感点,让其他会员听进去不好,所以经理最终还是拍了板,把私教课的钱先退了裴雅丫。


闻又夏知道程序,这钱估摸着是经理自己先垫上的,总部未必批。她也完全做好了准备,会从她压着没发的工资里着补。


但能帮裴雅丫把钱退回来,闻又夏就高兴。可惜的是年卡的钱退不了,出来后闻又夏对裴雅丫说:“回头我教你点动作,你来的时候拿哑铃弹力带自己练,也是一样的。”


“我以后还能来吗……”裴雅丫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那些人,今天要是没有闻又夏,她都不会想到要退钱,虽然那笔钱确实是她好不容易存出来的。


“来啊,花了钱为什么不来!别当回事,他们一天见很多人,过些日子可能就不记得了。而且健身房人员流动很大的,经理备不住明天就不干了,放宽心。”


“你好像一点都不难过,”裴雅丫真心羡慕闻又夏的乐观开朗,“下份工作找好了吗?”


闻又夏笑着摇摇头:“你是没看见昨天的我,可难过了。”


“对不起啊……”


“怎么又绕回来了!都说不关你的事了,其实吧,我昨天知道男朋友出轨了,所以有点分神。”


“啊……你这么漂亮,他居然还会出轨。”裴雅丫一脸不敢置信。


“感情啊,跟漂不漂亮没有半点关系!”


说着话两个人就又走到了车站,原本裴雅丫是打算回学校的,闻又夏也没打算拦,只是反正没事,就站在那里多聊了两句。


车子还没来,裴雅丫的电话响了。


“喂,是裴雅丫吗?”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男声,语气挺官方,裴雅丫一瞬间还以为是推销电话,差点挂掉,幸好他随后就自我介绍。


“我是第二医院的护士,我叫陆冬青,昨晚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裴雅丫顿时紧张起来,嘴都不利索了:“记、记得!”


“我是从系统里找到了你登记的电话,你别介意啊。我是想问问你,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把耳环落下了?”


“啊,是……但我以为是丢了。”裴雅丫下意识摸了摸耳朵,“那这样,我去医院拿吧。”


“我今天没班,你给我个地址,我给你送过去吧,昨天的事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裴雅丫说了眼下的地址,陆冬青就让她在原地等。放下电话,裴雅丫紧张得小碎步打转,闻又夏忍不住问她:“怎么?喜欢的男生啊?”


“不、不是!”裴雅丫赶忙摆手,“昨天晚上在医院发生了件小插曲,我落了点东西,他等下给我送过来。”


“没想到昨天晚上你居然有艳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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