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八)
黑还思索着某个形容词。她并非惊艳大美女,他觉得应该有更贴切的词来形容这种不常见的美。而她呢?吓坏了。她觉得自己刚才出言不逊得罪了丈夫,又搞不懂丈夫举止异常所为何因,她还不具备讨好丈夫的急智。
这种情形下,急智似乎也不起什么作用。他们的关系并非平等,一个小妾在汗王面前只有被任意摆布予取予夺的份,她暗暗祈祷黑还不要是那种恶俗男人,暗暗希望他只是无意中获得一个深入了解平时屡被忽视的女人的机会。
他做事心细处处认真,布木布泰的反应大大有别于其他的妃嫔,在他看来才是异常,不同于一般女人的异常,大大激起了他的兴趣。比如说,她干嘛这么怕他?仅仅因为他是一主之尊?他其他的女人也都是不爱沾书本的。
布木布泰紧张之下不自觉后退了一步,面前的丈夫神情十分严肃,好像生气了。如果她见过他阅读军情回报时的表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害怕了,他本来就这个样子。那种严肃由冷峭的下颌线条、直挺的鼻尖和额头淡淡的抬头纹勾勒而成,让他的脸从侧面望去显得坚毅分明,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两军对垒之间,他手执指挥刀、发出冷酷的号令。
“布泰,我比你整整大了21岁,可能因为这个,我平时关照你不够……”他说不下去了。布木布泰左手紧紧抓住书案一角,一条白绢子在右手被攥成一团,面红过耳,没弄懂他到底为什么要说这些。刚才的幻想消失了。黑还的声音有那么一点温柔。她都被他冷落两年了,今天来补偿吗?他说比她大了许多,这算什么理由?
黑还被眼前的局面搞糊涂了。他半世英果大度,今儿头一遭被一个小女子的情绪所左右,而到底是因为什么,连他也没弄明白,他只知道自己尴尬,她害怕。
“你怕我么?“
她鼓起勇气开了口:“没有……我以为……您不喜欢我变成一个书呆子。”
“书呆子?怎么会?你看上去像一个死读书的人吗?范章京①也是我的好师傅呀!”他松了口气,丢开了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觉得高兴,随手拿起一本唐诗集翻了翻:“你汉话学得很快嘛!喜欢清新明逸还是沉郁顿挫?”
“哦,对于唐诗不能说喜不喜欢,而是为什么会喜欢……”她不知说什么好了。因为她发现他两眼灼灼有神地看着她,等她说下去,又像要上来抓住她阻止她说下去的样子。黑还可不是书呆子,他的汉文化素养可称女真族第一,她在他面前简直是班门弄斧,难道他对她半生不熟的妄加评论不敢苟同?她怯怯地又想后退,被书案挡住了。
黑还放下书,轻轻笑着。他突然有点喜欢上她了。他和她同床共枕时几乎将她当做一个陌生人,现在他才开始认识她,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让他觉得她深不可测,让他想一探究竟。我要走近去吗?
“你还怕我么?不久之前,你还大着胆子和我对视,我敢打赌,当时你心里就已经七上八下了,我没那么可怕吧……”他走近,在她秀气的鼻子上刮了一下,顺势搂她在怀中:“你是我的……我真幸运。”
布木布泰早就呆了。他当然够大胆,也够吓人,他和他伟大的父汗一样注定一生戎马倥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处事方式比父汗更细腻更善于安抚人心——和女人相处除外。可以拥有无数女人、但每一桩婚姻都是政治婚姻的男人,从中能找到真爱的几率有多大?也许,高高在上的帝王已经万物皆有,一向过分慷慨到罪恶地步的老天爷忽然良心发现,就此留了一手。你已得到太多,爱情就不必给你了。
布木布泰在黑还的怀中颤抖着,努力保持清醒。黑还的拥抱很有力,又温暖又吓人。
有一天,她见到路边丢弃的一幅破盔甲里长出一朵小白花,她想象花儿没日没夜地绽放闺怨,盼望男人出征前后都能给予女人一个充满思念的拥抱。花儿总要凋谢的,在思念转淡之前。
但一个异样的声音在布木布泰心里盘旋,渐渐变成轰鸣声巨响,几乎要盖过她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我不爱你,你是好男人,希望你找到真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