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繁华无他处可比,风流才子佳人俱多。我即位后,远离京都,公务不忙,常有当地名士邀约游玩,思妻儿之情较前淡泊。
时值江南烟柳摇曳,风柔雨细,名士们各带小妾同行,他们均笑我一人在此何必独守空房,何不图个逍遥自在,有时他们主动唤来些小娇娃陪我。有女子年轻貌美,温柔体贴,日久,我竟生纳妾之心,却惧瑶姬不肯。名士们看我苦恼,说:“兄何不书信一封试探嫂嫂?”我没禁住众人怂恿,提笔写下:
我学士,尔夫人。
岂不闻,
陶学士有桃叶、桃根,
苏学士有朝云、暮云,
我便多娶几个吴姬、越女,
也无过分?
你年纪已过四旬,
只管占住玉堂春。
写毕,仍延搁几日才敢派人送信于瑶姬。
与我举案齐眉的夫君竟要纳妾了?!见信如晴天霹雳惊的我六神无主。我恨,恨夫君才几日便已变心,山盟海誓付水东流;我惧,惧从此雍儿与我再无至亲至爱之人。夫君啊,你如何是这种人?!我们曾经的花前月下、春宵几度呢?我们曾经遥隔两地的相守相知呢?夫君啊,我不信你是如此心狠之人,不信你忍心远离我们与他人共度良宵……
从信送出那一刻,我一直惴惴不安,一时想再派人追回此信,一时又大着胆子想猖狂一回又如何。我猜想不出瑶姬有何反应,以她一向的冷静与淡然,她必不会激烈应对我吧……
月余,大都终于来信,我急急展信,瑶姬秀丽雅致的字映入眼帘,仿佛情绪如常: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
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
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我与你,
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如往常一样,她仍不埋怨责怪我,却是字字含情,句句带泪,我顿时心如刀绞,悔恨之极。隔着字我仿佛又见她那双深不可测的眼,那让我想沉溺一生的潭。曾经的你侬我侬我哪能忘记?曾经的温柔抚慰我怎敢抛之脑后?我真糊涂啊!
此后纳妾之事再不提,她仍待我如前,每来书信必细述雍儿的进步,我也渐渐远离那些名士们。
至大三年,我拜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官居一品。帝眷我甚厚,常以字呼我而不呼名。我虽已富贵逼身,瑶姬却不屑挂怀,只倾心佛事,她面对如来,心存空寂,曾往湖州瞻佛寺在粉壁上画竹石图,并绣十八幅《十八尊者图》,供与寺内。
及至元仁宗即位,册封我为魏国公,瑶姬为魏国夫人。仁宗极爱夫人之书,尝谕旨作《千字文》一卷,敕命玉局工匠琢为玉轴,并送秘书卷装池收藏。又命我书篆、籀 、隶、真、草、行六体千字文六卷,雍儿书一卷,帝赞其冠绝古今,皆收入国库。天竺有僧人数万里来求我的经书,归国中之宝。
如今我已荣际王朝,名满四海,瑶姬却渐生归乡之心。有一日我回府已晚,她留书于桌上:
身在燕山近帝居,
归心日夜忆东吴,
斟美酒,脍新鱼,
除却清闲总不如。
我一看便知,她这是在让我学晋代张翰,虽做着官却心系故土,向着自然,放下万事,到田园中寻求心灵的安宁。忆及当年的邂逅、恩爱,不断地相聚、别离,我不禁潸然泪下,这一生负她太多,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名浮利不自由啊,不如归去!
延禧六年,我以夫人身体有恙向帝求致仕去,终得请南归。
四月二十五日我们一行人离开大都返乡,五月十日瑶姬病逝于回乡的船上,我悲痛欲绝,与雍儿护柩回到吴兴,葬于德清乡间,从此生死两别。瑶姬生前爱竹,我们便在墓地四周种了一片竹林。我常来此小坐陪她一会儿......
后记:1319年管道昇下葬于德清县洛舍东衡里,1322年赵孟頫卒,与管道昇合葬。墓前石马一匹 ,石朝官二尊。是年秋,赵孟頫追封魏国公,墓地规模扩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