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现在问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梦,你还记得吗?
可能你还记得,但更可能你已经忘记了。别感到奇怪,更别为此怅然若失,这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我们决定的。
我们是偷梦人。
我们的职业就是在每天你将醒之时偷走你的梦,让你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
没错,你每天晚上都会做梦,但我会偷走你三分之二的梦。我知道你们常自我安慰说,没做梦证明睡得踏实。其实,那只是因为我们偷走了你的梦。
你也许好奇,我们偷走了哪些梦?
这么说吧,大多数只是普普通通的无聊梦,即使我们不偷,你们自己也会忘记的。有一小部分是美梦,我们会在心情低落的时候偷走,毕竟干这一行压力挺大的,我们可不想得抑郁症。所以作为对你们的补偿,有时我们也会帮你偷走噩梦,让你在醒来后自以为睡了个安稳觉。
我偷的第一个梦是个美梦。一个瞒着老伴儿拿私房钱去炒股的大爷梦见自己一夜暴富,终于带着老伴儿去了趟北京,站在天安门城墙下,了了半辈子的夙愿。
我替他高兴了一晚上,然后在天亮之前悄悄偷走了这个梦。
后来我还遇见了无数千奇百怪的梦。最恶心的一次是有个人梦见自己手心里长了两只眼睛,眼窝里伸出一对耳朵,舌头挂在鼻梁上,而嘴巴跑到了肚脐眼。吓得我撒腿就跑,结果因为玩忽职守被罚偷一个月的噩梦。还有一次,一个长着双下巴的胖男人梦见自己变成了偷梦人。这个梦,毫无疑问,我二话不说就给他偷了。
但我今天是想告诉你另一个梦。我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刚才已经告诉你了,我们偷梦人是不允许临阵逃脱的。但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能被做梦者发现,更不能试图改变梦境。"否则后果无法估量。"——至少我们是被这样警告的。
然而那天晚上,我不知怎的就打破了这个禁令。
那个穿着暗格子短裙的小姑娘脖子上挂着家门钥匙。她背着挂了一串铃铛的小书包一级一级地上台阶,头上两根蓬松的短辫子随着步子一蹦一蹦的。
她走到顶楼右边那扇门前停了下来,轻轻喘着气。
她伸出手去拿胸前的钥匙。另一只粗糙的手却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
我站在楼道昏暗的灯光里看着她两条细细的小腿在空中乱蹬,看着她挂了铃铛的小书包被扔到我脚下,看着她被那只大手摁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渐渐地,她不再挣扎了,只是转过头望着我的方向。她并没有叫喊,那只大手却依然紧紧捂在她的嘴上。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闯进了一个怎样的梦。我本该当机立断把这个梦偷得一点儿不剩。但我却着魔般地定在了那里。
小女孩一直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没有道理啊,她应该看不见我才对。但她那双翡翠绿的眼睛仍然望向我,空洞得像一具死尸。
也不知道我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竟然捡起地上的书包向那双大手扔了过去。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楼道里的灯光突然变得惨白,而且明亮得刺眼。
恍惚中我发现自己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白光中走近了我。
"谢谢你救了我。"那个身影蹲了下来,竟然是我自己!
我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的"自己",怀疑是在做梦。废话!我本来就是在梦里。
然而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暗格子短裙,惊得从地上弹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听见自己稚气未脱的声音颤抖着。
"别害怕,我们只是身份对换了。"小女孩变成的我语气里满是年少老成,"这个噩梦我已经断断续续地做了两年了…从来没有人能偷走它。"
"先别说那么多,快想办法换回来啊!"我发现自己像个孩子一样跺起了脚,甚至顾不得去问她怎么知道偷梦的事。
"我不想再继续做下去了…"小女孩不理会我,继续平静地说道,"对不起…"
我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请你替我留在这个梦里吧…"
"不可以!喂!你别走呀!"我伸手去抓她的袖子,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够不着她。她明明走得很慢,可我拼命跑也追不上她。
她头也不回,消失在了楼梯尽头。
而我,从那以后就一直顺着楼梯往下跑,至今,也没有逃出这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