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处处黄梅音-汪教授的二胡情

来到我的小城,一定要说一说我们的黄梅戏。只要你愿意,可能在任意一个地方都会与它不期而遇:小区、公园、廊桥上,文化馆的二楼和四楼,尤其是每一个社区的文化活动中心......演出的场地虽然狭窄了点,但他们的唱功都非常好,字正腔圆,有板有眼。声音也好,不需要音响师的效果处理。

让人幻想到神话世界里的图景,还有天上人间唯美的爱情。爱情或圆满,或破灭,被创作成戏剧流传了下来。当然,并非是我的想像能力超强,而是这些剧本应该就是特意创作出来的,讴歌真善美,鞭鞑假恶丑。寄托了劳动人民真挚纯朴的情感,以及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

那些经典曲目飞起来,家喻户晓的“满工对唱”唱的是董永和七仙女载歌载舞,欢天喜地的回家过他们“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的二人世界。现代创作的“海滩别”唱出了心灵女画家潘玉良在出国学艺前与潘赞化“莫叫相思寄红豆,形影相随情更稠”的难分难舍......

经常是一段唱罢,四周一片掌声。围坐成一圈半圆的琴师们调调琴格,跟随着一声悠扬的笛音,《牛郎织女》、《女驸马》、《夫妻观灯》等等脍炙人口的传统剧目的过门随即响起,各路“明星”立刻就在唱做练打中闪亮登场了。

住在附近的老爷子、老太太还特意带着热水瓶和上等的小花茶叶来,给在场地中间卖力表演的“剧组人员”添水泡茶,好让他们润润嗓子。

我隔壁住着一位汪教授,已过古稀之年,却对家乡的戏种乐此不疲。他从学校教育岗位退休后就加入到“六尺巷社区(以前叫胜利居委会)”的街道剧团。“生旦净末丑”的各种扮相中,除了青衣、花旦,别的角色他都客串过。

他说:“我最喜欢演《天仙配》里的土地公公,热闹、喜庆,有劲道。”说着,他就大声唱起来:“槐荫开口把话提,咦,把话提。”接着手朝我一指:“小金呐,恩(桐城话你的意思)听之。恩与小陈成婚配,老夫与恩做红媒。”然后我们就一起放声大笑。

他拿出自己的退休工资,购置了两只“跟屁虫”话筒,和一只箱式的音响。为了搬运这个设备,他又花费不少钱,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几乎是每天中午,饭后稍作休息,就立刻骑上直奔廊桥。经常也会有些地方(比如楼盘开盘、商场开业,社区组织下乡演出等等)请他们去参加商演活动,这时候就能够看到他摆出一副很大腕的样子来。

汪教授年轻时就非常喜欢乐器,口琴、手风琴,笛子、二胡等等,他都是拿来即是。甚至我的吉他,他拿到手里拨弄拨弄,可以很快就能找到“哆来咪发”的发音,并且还会告诉我:喂,琴弦要调一调,已经走音了。

天气不好时,他还会邀请几位同好到他的家里,我也经常蹭去旁听。“老太婆,泡茶泡茶,上中华香烟”。老太婆一边拿茶叶、拿烟,一边问:“有没有谁带了杯子呀?”

他在鼓捣他的那套设备。打开伴奏,把音量调好,说是住在小区里,得注意一点,不能影响到左邻右舍们的生活。然后,拿出挂在卧室墙上的胡琴(这把琴他从来不带出门的),端上香案,拿出一只精致的小铜香炉,点上一枝香。“这是特意找人从西藏带回来的。”他颇有些显摆。

一阵忙活,准备完毕,看看大家已经各就各位,又要老生常谈一段开场白:“呀,你们可能不知道,这把琴,是汪洋水库那里一位老杨兄弟送我的,是他父亲留下来的。他父亲是广西佬,当过国民党的团长。唉,虽然经过了那些年的战火,和文革的抄家,到底还是流传下来了一些宝贝。”

我凑近仔细看过,这把琴制作得相当讲究,用料也不平凡。整体的琴柱是老酸枝红木,显得既贵重,又很有份量。轴是上等黄杨木的。琴筒的颜色发黑,看木纹,紫檀不会错的。蒙皮的油度极好,他再一次介绍:“这是大蟒屁眼周遭的皮,细份,图案又好看,是最上等的蒙皮。”

听了一段,是上过春晚,这些年家乡最流行的黄梅戏歌《六尺巷》。他真是用尽了力气与各种技巧。一边拉,一边示范大家某一个“把位”应该像他这样更狠一点,弓压得更重一些。但是他似乎总有那么一点不过瘾、不满足,意犹未尽。

看着他拉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老伴心疼上了,感叹道:“你就不能悠着点啊,这么拉琴对身体可没有好处啊”。他把眼睛一瞪:“不这样拉,哪里能拉得出真情实感。我活了七十多,没听说过拉琴会拉出病的。反正,琴和人一样是活的,也是一条命。人琴合一,才能拉出来真正的名堂。”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我要是水平不行,老杨也不会把这好琴送我。”老太婆不乐意了,嘴巴一撇:“谁知道是送的,还是花高价买的?反正家里一直都是你管钱。”

我不知道这样拉琴对身体究竟是有益无益,但他说的这些话,我想了很久,的确颇堪回味。

在我看来,他拉起琴来,就像我们桐城最好的书法大师周国亮大哥写字,聚精会神,丰筋沃骨,气沉丹田。既大开大合,又收放自如,一派正大仙容。然而,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几乎每天都辗转在桐城城乡各地,一年拉个三百来场是最起码的。每次如果都是这么玩命地拉,的确可能对身体是没有帮助的。但是,科学已经证明,全身心地投入写字,又确实可以延年益寿的。哈哈,也是让人无解。

国庆期间,我看了以中国女排为原型的电影《夺冠》时,突然想到,女排不就是在几乎流尽了最后一滴汗,再流更多的汗水吗?在差不多拼尽全身力气之时,再更竭尽力气吗?付出、付出,没有先“付出”,哪里会有后来的“得到”呢?像汪教授这样倾尽全力的去拉琴,我想,总是应该收到回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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