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游子心头的一盏灯,走远了,才能看到身后那恒久而温情的光。
【晴时】
我的故乡,大西北,宁夏,再精确一下,某市某县某镇某乡辖区内的某村。一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的地方,像中国无数个小村落一样,静静地存于祖国腹地的一个角落,像肉眼看不到的星星在天空一样,独自亮着。
十八岁以前,我和这里有着频繁的交集,准确来说,她和我的母亲一样,也是我的母亲,是每一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命的母亲。我们吃她孕育的粮食,喝她的雨水、雪水、井水,吹着她四季百变的风,汲取她几乎日日遍撒的太阳光。我见过她春和景明的温柔,也看过她狂风肆虐的愤怒,她干旱时分的饥渴难耐,寒冬时节的万物沉寂,都随着我的年龄成长在我的记忆里。
时过境迁,当年的孩子再回来看她时,少了苦楚,心中多了怀念和赞美,多了温暖和感恩。
群坐而矗立的风力发电桩,远远望去,让人情不自禁联想到堂吉诃德对战风车的一幕,眼前就多了一层梦幻色彩。我们的祖先,能在这些地方落叶扎根、繁衍生息,何尝不是有着堂吉诃德式的勇气呢?几代生活在这里的人、努力从这里走出去的人,谁又不是有着堂吉诃德式的梦幻理想呢?
透过车窗,看到无边的旷野上,巨大的齿轮悠悠转动,一种感动夹杂着悲凉涌上心头——已经如此贫瘠的土地母亲,又在以新的方式为人们提供她的养分。
土地,用她浩瀚的心胸,承载、包容了这里的生灵。更为可贵的是,她接纳她的每一种状态,在每一种状态下都淡然地、明朗地,展现着天地自然的美,哪怕凋零,即便苍凉,也是极美。
只要是晴天,无论春夏秋冬,早中午晚,天都是那样蓝,蓝的透亮,蓝的迷人。
【夜色】
故乡的夜,是我见过最妩媚的。
那是一种梦幻的、清冷的妩媚。它不需要水波粼粼来衬托,更不需要闪闪的霓虹灯做点缀,就只是纯天然地、依着时间的光影自然晕染、自然生成。如果从黄昏开始静坐而观,你会看到大自然是怎样拿着马良的笔展现白日与黑夜的邂逅交替,没有名姓的画家,是何其绝妙。
夜幕降临时分,东、西边的天是不一样的。
东边的天,像一位青年绅士,早早地穿了纯蓝的西装,不言不语,静静地在一旁候着。而西边的天,像极了一位娇羞的姑娘,不急不缓,展现着自己的美。她一点一点,给自己上着妆容,橙红,橘黄,白蓝,青紫,一款一款,挑着最合适的脂粉。
东边的他等西边的她,共赴夜的盛会。
劳作的人啊,他不知道他一身光辉。世外桃源有很多种,这一刻,这一幕,又何尝不是呢?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时至今日,再看到故乡的夜空时,还是会忍不住哼唱起来,那无忧无虑的童年。
在故乡,星星是春夏秋冬几乎夜夜都得见的,许是因为土地的无边与辽阔,夜空的星星也是一望无际,一颗一颗,数不胜数。凉爽的夏天夜晚,小孩子们或坐在门前的水泥台上,或躺在院子里的玉米堆上,亦或者,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抬头看那夜空的星星。像闪闪发光的星星,看星星的孩子的眼睛,也是放着光芒的。而他们的心,和那繁星一样,美丽,明亮。
小孩子们已经不是孩子了,孩子们也已经不在乡下了,只有满天的繁星还在,一如既往地、永恒地停留着。今天的孩子,有多少是看着星星长大的呢?
这个世界总是让我们看到得失定律——有美景的地方少人烟,有人烟的地方多世俗;人群熙攘处少美景,美景多处必少人;偏远的地方更接近自然本然,远离自然本然,便是发达的地方——凡所存在,有得有失。
【雪天】
雪,是北方冬天的礼物,而故乡那苍茫的旷野,亦是雪的乐园。辽阔无边的土地,用它那包容万物的胸怀,任纷纷白雪飘落,遍布天地。积雪,会让本就安静的村落更加安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就此沉寂。
当白雪成了天地的背景图,一切干枯的枝桠便潇洒起来。在南方看惯了恒久不变的绿树,再见这枯树时,心头不由得涌起层层感动——很干净,很美。
你看那枯树,它的叶子脱落了,它就那么光秃秃、一丝不挂地立着,可是那纷繁而有规律的枝桠,却好似还在奋力向外张扬着。毕飞宇说过,“一棵树枝决定往哪儿延伸,它都是对的,怎么长都是对的,它永远不会长错。”
像树一样,在探寻成长的道路上,人也是如此,在利人利己的前提下,方向只有合不合适,没有对不对。
小的时候,这里是很大片的果园和菜园。葡萄、大枣、杏子、沙枣,成串的青葡萄,伸手可摘。大枣从青色到红色,杏子从绿色到黄色,总是不等它们熟透,小孩子肚里早已吃进去不知多少青绿的果子。还有指甲盖大小、有时甜有时涩的粉红沙枣。
菜园里,各种家常蔬菜应有尽有,充满生机,奶奶、妈妈辈的农村女性,是让人敬佩的,一双巧手,什么都种的了,种什么都长得好。
而今,那郁郁葱葱只存在于记忆中了,只剩下这几棵从根部枯死的树了,可是它们仍然像有着生命力似的,就那样枯枝凌然地站着。如果没有记忆存在,树就只是树,可是有了记忆,树就有了故事。
也可能,是树有了故事,人才有了记忆。
柴火灶下的柴火,很原始,但燃烧得很美。
不知道何许年代的老缸,用它洗了草莓,斑驳的内壁和洗落的绿叶相衬,煞是好看。
村子里装了路灯,利用日日得见的大太阳来发电。不得不说,故乡的太阳真优秀,白天给人们阳光,夜晚又以另一种方式照亮人们回家的路。
时常会想起故乡,在会想起的时候。
作家阿来说的直白:“乡愁这件事,你经常回去,它就不是乡愁。我觉得我的家乡更美好,但你让我回去,我就不愿意。”
景也好,人也好,留些距离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