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果打记事起,故乡的庭院中就长着两棵枣树,据说那是爷爷奶奶为了能够早点抱上孙子而特意栽下的。说来也怪,自从有了两棵枣树,院落里很快便有了哥哥念洛和妹妹念果欢快的笑声。
枣树刚刚挂果,全家人都舍不得吃,每天锅里仅有的几颗枣儿,都藏在兄妹俩的碗里。念果常常会学着大人的样子,把自己碗里的枣儿夹给哥哥念洛吃,并满脸自豪的说:孔融让梨,念果让枣!逗得满院都是笑声。
从枣树刚刚开花,念果兄妹俩就开始仰着脸盼望,枣树的花儿象一颗颗小小的星星,浅黄淡绿好不张扬地藏在枝叶间,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尖尖小小的果儿。他们在树下玩耍、做功课,日子象树叶一样一天天稠密地过着,枣儿开始慢慢变的大了、胖了,并一点一点红了起来,先是一团团、一片片,最后整个都红透了。念果和哥哥常常会猴儿一样敏捷地爬上树,坐在枝桠间从青涩开始吃到脆甜。
冬日里,光秃秃的枝丫慷慨地迎接着阳光,爷爷在两棵树之间系上一个秋千,坐在上面,那么的踏实和温暖。因此,对他们来说,一年四季和枣树在一起的时光都是快乐的。
后来,兄妹俩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两棵树似乎连续都象大年一样接满了枣儿,卖枣的钱能为兄妹提供不少想要的东西。
念果却离不开那两棵树,结婚的前夜,她坐在树下哭了很久。念洛的媳妇凤儿来自一个穷山沟,文化不高,人却精明的像一棵葱,从不愿吃一点亏。念洛在她面前总是显得唯唯诺诺,言听计从。
不知为什么,凤儿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两棵枣树,或许她没有体验过念果兄妹幼年时对枣树的那份情感,或许是枣树老了,结的枣儿越来越少。可令念果不解的是,念洛也渐渐地跟着讨厌起两棵枣树来。八月节的枣花馍馍念洛也不怎么爱吃了,如今他爱上了红烧肉。
不过,侄儿旺旺却喜欢两棵枣树,两棵枣树似乎也很喜欢旺旺,每次见他来,满树的叶子总会发出沙沙的欢笑。小时候念果和念洛都喜欢爬树,随手摘下最红的一颗,吃到小肚皮都鼓胀起来。可念洛和凤儿坚决不让儿子旺旺爬树,甚至搂住枣树亲近都不允许。 常常是旺旺刚刚搂住树干,就被凤儿恶狠狠地揪住耳朵拉走了:脏不脏?那么粗糙的树皮,衣服蹭破怎么办?!可旺旺挨了无数次打都记不住,老喜欢和两棵枣树一块儿玩耍,于是念果笑着说:这孩子,随她姑!
深秋季节,念果回到庭院,却见凤儿正拿着一根棍子抽打着枣树,更可怕的是,旺旺也拿着一根棍子高高兴兴地和妈妈一起抽打。念果疯一般地拦住:嫂子,你为什么要这样抽打两棵老树?
凤儿冷笑道:我要疯了,被这两棵树给气疯了,昨天刚刚把飘落的树叶扫干净,你瞧,早上起来又落了一地,刮得满院都是,我让你刮,打死我才心静。
念果觉得好笑,一个人怎么能违背季节的自然规律,春季生叶,秋日飘零,如此简单的道理凤儿难道不懂吗?可原本好笑的事情,念果却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早春,凤儿执意要把庭院封闭起来,把地面全部打上水泥,铺上瓷砖,她要象城里人一样鲜亮,她要过那种炫丽的能照出影子的生活。
念果左思右想也弄不明白,为什们那么多人对自己所拥有的东西都不愿去好好的珍惜,而明明得不到的,却宁愿去苦苦地挣扎和追求。有土地的乡里人挖空心思急于摆脱,没有土地的城里人却在虚拟的网络中种植自己的一片心意,成为不可或缺的精神寄托。
枣树不可避免地面临着厄运。等念果赶回家的时候,一棵树正轰然倒塌在院子里,残枝碎屑散落满地,念洛正举起斧头准备砍向那棵树。念果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哥!你要干什么?话未出口,竟然泪流满面。
念洛诧异地望着念果:凤儿要把院子全部封闭起来,嫌这两棵树碍事,本来是想把树干直接砍断,可害怕树根在下面会把瓷砖顶起来不结实,所以就把它连根一起刨了出来。
念果吃惊地瞪着念洛:你怎么能砍了枣树,你忘了咱俩小时候,你最爱吃枣儿了。
念洛莫名的笑了:念果,想不到你在城里生活了几年,思想还这么落伍,这枣树现在一年能接几个枣?你以为还像咱们小时候那几年?你也不看看,有好几枝都已经卵了。你在城里多少枣买不了,稀罕这几个!
念果木然地自语:买来的枣哪有咱家的味道,就是能买再多,可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侄子旺旺跑过来:姑,我妈说了,吃枣多了对牙不好,我们今天刚学了囫囵吞枣的故事哩。
念果自言自语:那么多枝条都快要发芽了,现在怎么能说刨就刨了?邻居们也禁不住摇头叹息,一个说:是啊,现在刨了真是太可惜了,多好的两棵树,为什么非要把院子封闭呢。另一个说,现在的年轻人,还不都是这样,一个见一个的学,都嫌弃这地太土,和我们那会儿大不一样啰。
最终,两棵树还是无情地倒下了。见毫无回旋的余地,念果冷静地思考着,脑海中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把两棵树带到城里,自己正好住的是一楼,因为开发不久,门口还有一片大大的空地。
连夜,两棵树和念果一起坐着大卡车,一路风尘、一路颠簸的来到了城里。念果出钱出力动用关系,两棵老树终于被允许在城里安下家来。
念果的儿子继继非常喜欢两棵树,因为他回外婆家记忆最深的就是那又大又圆的枣儿,还有那香甜精致的枣花馍馍。
两棵枣树迟迟不肯发芽,似乎要枯萎了,念果和继继一有时间就来到枣树下,呵护备至。繁忙的工作之余,念果有了烦心事就抚摸着两棵老树细细地想了又想,轻轻地说了又说,最终都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佳的方案,于是,她觉得自己更离不开这两棵枣树了。可是两棵枣树似乎再也没有以前的生机,总是那么病恹恹的没有精神,难道他们离不开故土就像念果离不开他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