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少年志

文/一为


八月,天泽划到了实验班,人数拥挤到爆,各种走后门进来的,半期还有同学插班。当时唯一两个实验班平均人数八十,而普通班四十上下。

当时的班主任是位瘦骨嶙峋,个儿一米七左右,标志性的平头皮鞋,中山装,一副镜片很厚的铝边眼镜,走在路上有点明显背陀,他教语文,同学管他志哥。

天泽被安排坐在讲台前的第四排。

刚开始大家不是很熟络,教室稍微平静了一两天。

第三天,整间教室气氛开始有所活跃,因为每次课上像蚊子声一样嗡嗡作响的缘故,后来每位老师上课前先用几分钟说课堂纪律,而每次都会有同学试着去触碰这些规矩。

同桌的阿坤就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喜欢找女同学聊天,还时不时动手嬉闹,相反,天泽很知趣,并没有马上参与进去。

初次见这么多陌生的面孔,自然要认生得多,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拘谨能够很好展现在他的身上。

这里的老师,很多都兼职着了几份工作:有的开百货店,有的是摄影师,有的做黑网吧......

但这些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对他来说,来这里的目的简单明了:考上大。

少不经事得年龄,步进一个未知的环境,对身边听闻的一切都充满好奇,这应该就是十六七岁少年必有的模样吧。

青春期,这是一个很注重自尊心,情窦初开的年龄,心里会暗藏很多小秘密。

比如,穿得不好自卑都不算什么,严重的是看别人一下自卑感都会油然而生,但也不影响会喜欢上隔壁班的女孩,然后心跳加速。

或许,和同学偷看并议论长得漂亮的女老师。

周四下午,志哥的课,要求大家先预习,阿坤还在和后排聊白,天泽正低头看着课本,不知道那里飞来的纸条正好扎中了他。

本能地侧身回去摸了摸,当转身回来那一刹那,正在板书的老师志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用凶狠的眼光死死地盯着他,突然开口拉高声贝,用他那不标准的普通话咆哮嘶吼:你听不进人话吗,叫不要说话,书你看完了是吧?”

此刻全班一下子安静了,静得能听见天泽急剧加快的心跳,所有目光火辣辣聚焦在他身上,瞬间满脸通红,红及耳根,可耻卑鄙的是,连刚才说话的同桌也看向他。

“我没有说话,”声音柔弱胆怯地抬头望向老师。

“那是鬼啊,我看到你的时候才转回来还说没有说话,说话了还不敢承认,你怎么进的实验班?我都不晓得你们这么人是这么来这个班的”,随后一副咄咄逼人样子走到离天泽最近的课桌。

他没有辩解,害怕被打,因为听高年级的师兄说老师经常打人的,有的还按在地上摩擦,然后用凳子砸。

“既然都预习得很好了,你起来说一下全文大概分几段每段讲什么,全文中心主旨是什么?”

天泽紧张抖地及不情愿站起来,埋着头,答题一直是最害怕的,平时就算会的也不一定就有勇气站起来,就算回答了,只有自己清楚在说什么,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

不愿意回答问题,这是很多同学都有的通病,就是缺乏锻炼,气氛持续僵持了两分钟,志哥还凶狠狠地盯着天泽。

“这堂课站着上,课文抄十遍,星期三拿给我检查,再罚扫一个星期的地”,随后走上那三尺讲台,此刻绑紧的神经才慢慢放松,课堂又开始发出微弱的躁动。

天泽站在那,没有流泪,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感,也是为了在所有新同学面前挽救自己的形象。

他单手插兜里,抬头死盯着黑板,表现出一副不孬的样子,故作很潇洒的姿态。

这一下,让所有的女同学都认识他了,阳光帅气的外型,像极香港明星钟汉良。

但心里还是很憋屈,说话的不是他,为什么抓着他就是一顿不分青红皂白地批评?

沉浸在这些不平衡的怨恨心理中,一上午就过去了,下课铃声响了又响,还是没能说服自己,还沉浸在志哥的冤枉里。

接下来的日子,他每天就是上课,放学吃饭,又上课,晚自习抄书,晚自习放学后还是抄书,所有的不悦的表情都挂在脸上,言语间。

好在如约上交了发抄的文章以后,志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嘱咐以后要遵守课堂纪律,天泽说:其实,那天,很想找老师说清楚,说话的不是他,可是纠结了一阵子,并没有说出来,不知道是畏惧老师还是什么。

以后的语文课,只要是有人说话,志哥还是习惯地盯着天泽。

回到家,天泽没有选择告诉父母,因为父母读书不多,在他们眼里,老师永远都是对的,不然这么能当老师!

一如既往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天泽慢慢融入到新环境的心又绑紧了,这个夜晚之后,离他将不再是实验班的学生,也不再是一位好学生的的日子细数来临。

晚自习,跟往常一样,他和小毅一起在教室背着英语单词,他们是发小,小学到现在还是同一个班。

正准备出去走走,有两瘦一胖个儿都差不多的高年级学生抽着烟走进教室,大摇大摆地在里面溜了几圈,自习是没有老师管的,因为没有加班费,没有老师愿意加班,全靠同学自觉。

看着所班上剩不多的同学,胖的那位手夹着烟走了进来,咬着牙板,脸头上仰指了指天泽:“你他妈出来。”随后转身走了出去。

还没有来这里之前就听说这里很乱,会经常有人收保护费,然后打架杀死人。

在家父母就言在先:去学校要以学业为重,礼貌待人,不要和同学打架,要学会忍让,别人打了你,是你挨痛;你打了别人,没有医药费也没有钱赔给别人,晚上最好不要出门。

天泽傻楞在哪儿,腿一直在抖,心里还在想最近有没有惹事儿?比如走路不小心碰到别人没有来得及说抱歉?或许说谁的坏话了?都没有吧。

那到底要不要出去?出去会不会被打?会不会因为不配合打伤我?

犹豫了片刻,他把目光转移到周边同学的身上,希望此刻有人帮自己,但大家都默不作声,天泽看着小毅,他也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那胖胖的家伙再次走进来,手搭在他的肩上,另一支手来回玩弄着一把弹簧刀。

“你他妈是不是想死,狗哥叫你呢”,说着把天泽往教室外面捻,这样强被推着走往黑暗的小角落。

胖家伙说:“下次叫你机灵点,不然搞死你”。

说着手来回在天泽身上翻找着,另外两个把他书包倒在地上,找出了夹在书里的五元钱,踩在书上捡走了一支英雄牌钢笔,那是他参加硬笔书法一等奖的礼物。

另一个瘦家伙用手在他脸上拍了拍:“别他妈不服气,有事来找我,我叫臣厚习”。

他带着挑衅的的眼光从头打量天泽一番,“下次遇见我们记得把钱准备好”便转身离去。

天泽杵在那,没有因为被恐吓掉泪,就只想一个问题:接下来的日子要这么挨下去。

小毅帮忙捡起了地上的书拍了拍:“算了吧,我们是来读书的。”

回到家,他一宿没睡。

一直想该如何解决:

告老师?好像大家都挺忙的,老师处理不好被欺负的还是自己,应该也会像父母一样以为是他主动去惹事的。

告诉家长吗?离家那么远,他们出现就能解决了吗?还是天天需要父母来陪着上学?

报警吧,如果报警能解决,他们为什么一直还会存在?这里跟他们一样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转学吧?下个地方应该也会一样。

后来,只能叹息自己没有个混的好的大哥挨着自己。

上天保佑,希望明天不要遇见他们。

不晓得是几点,只听见房东家的鸡叫了又叫,他才昏昏欲睡。

一早,英语老师拉着张脸走进教室,教本还没放好就开始抽人上台听写单词。

无巧不成书,第一轮就点到天泽,上去傻站了两分钟之后被喊下讲台,没有多余的对白,哐当一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天泽被踢倒在地上,动作行云流水,没有拖沓。

这节课,他灰丧着脸站在外面听的,陪同他的还有两位,但仅仅只是陪同,因为他们家长认识英语老师,是不会被体罚的。

站在门外,天泽就在想,如果他还手了会怎样?父亲会不会把他打死?在父亲眼里,老师打骂学生是正常的,棍棒之下出人才,不打不成器。

后来,听隔壁班同学说他们班主任在家里和媳妇吵架了,班上好多同学也被罚,天泽知道后狠狠地骂了句操你妈。

所有的事都有个极限,好的坏的都一样,或许更坏或许更好。而天泽的生活在不理想的天平上,短暂地失去了平衡。

如果你一定是那个天选之子,接受着诸多的不平等,请相信,时间真的能治愈一切,无论最后怎样,痛过便是成长。

一段时间过后,天泽遇见了超仔,他们是好哥们。

超仔很早就来这边上学,认识了很多社会上的朋友。

从那以后,砸学校教室玻璃的有天泽,蹲在厕所吸烟的那档人里面有他,长时间不去上课也有他,网吧,桌球室都会有他的身影,打架动作最丑的是他。

当然,他也有喜欢的人了,是一位人很漂亮很优秀的女孩子。

那以后,没有人再收他保护费,老师也没有再打过他。

但不久,他被志哥约谈留级。

那晚,他断断续续花了四个小时写了封信给志哥,足足有五页纸,将这一年多的所有不幸和一切因果道尽。

他没有留名,直接放在志哥家小店门口。

有天,天泽在桥上遇见了小毅,此刻他是实验班的班长,也是学校的护旗手。

他告诉天泽,志哥在课堂上提起了那封信,他希望自己能当面对那位同学说声对不起,还说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感觉自己将近十年的教学很失败,那封信他会一直保存着,用来鞭策和激励自己。

他望着他,若有所思,不晓得是不是羡慕,拿起手中的烟深深吸了一口,直到小毅那挺得笔直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转角处。

天泽在想,不知道这一年多小毅这么过来的,只知道他自行车被别人霸占以后,他没有选择反抗;在面对自己的仅剩的生活费被抢以后,他选择再次沉默; 在被他人无端指鼻梁骂娘的时候还是一言不发。

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都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应不应该反抗生活的不公,是顺应并臣服,还是应击它。

天泽也并没有因为志哥深怀愧疚的表态而出现。

愧疚有用吗?道歉有用吗?

他望着眼前的教学楼、操场、背着书包满脸笑容的同学 ,那是他曾经的模样,那是他憧憬的未来。

天泽又点了一支蓝黄,他又被退劝了。

老师告诉他:天泽,你这条鱼太大了,我塘容纳不下你,这样会影响你的前途和后面的发展,你还是另谋他处吧!

八月底,所有学生按部就班回到课堂,天泽只有等上课铃响了,踩点准时出现在通往学校的那座桥上,就这样一坐就是两个星期。

很快,他没有上学的消息传到家里,父母只知道,每个星期天泽都会按时回家背米拿油,根本不晓得这孩子到底有没有认真上学。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其他异样,兴许有,只是做家长的,都太忙了,没有察觉罢了。

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他了,只是我们接触太少,偶尔,在路上遇见,只是简单点头友好地打个招呼。

他在桥上消失了一个星期以后,再次见他的时候,是恰逢镇上赶集。在人流里,在卖菜区域,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正陪同一位阿姨守着地上的一堆青菜。

一个月后。

“天泽,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去那个大学”?他一直保持沉默,目光在远处群山来回眺望。

“上大”,就冰冷冷两个字,比球场的地板都冰。

这次,我们算是正式地认识了,为了庆祝他再次回校并成为同学,一起加入这个留级生最多的大家庭,大家众凑请他在学校门口吃烙锅。

喝了一小杯啤酒后,他说:“这次,想认真学习了,以后如果有麻烦,劳烦各位哥子罩一下。”很意外,也很惊讶,一向高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今天的举动让大家很诧异。

回到宿舍,他说:“一为,今天能回来读书,是我母亲跑了两次买烟买酒去给老师求情才来到这个班的。”

“第一次,买的酒不好,老陈瞥一眼,就说他们班已经满了,让去其他班看看,还说很忙,就把我们母子俩委婉请出了门。”

“第二次,买了更贵的烟和酒,老陈笑着只是简单地一句:看在你父母的不容易,以后要多认真学习呐。”

他没有提卖菜的事情,我也没有问,只晓得他家庭条件也不好,父母是农民,期望全寄托在他的身上。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天泽使劲踢开了宿舍门。

全身衣服被刀砍得破烂不堪,头上一大条口子留着血,掀开床铺,撩了一句“艹,被阴了”,转身拿出用衣服包裹的一把砍刀,头也不回的朝地朝街上跑去。

随即,骚鹏跑去叫熊猫他们,我们一行人赶到的时候,下得稀里哗啦的街上,堵车了。警灯闪烁着,没有看到天泽,只是围了无数的人群,有的正激烈的给不知情的朋友解说着。

在人群里,我发现了他的女朋友,小筠,她很害怕地问我:天哥怎么啦?我只能安慰着说没事,便去向在场侃侃而谈的的人了解当时的情况。

雨越下越大,还是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有的人说大概有六七个人追着一个全身是血的人在街上乱砍,有的则说有个人提砍刀把六七个人砍得全身是血。

是砍刀没有错,那是天泽从家里悄悄带来的,是他父亲时代的产物,后来一直作为农用工具砍烟杆使用。因为常常被别人欺负,他就一直藏在宿舍床底下,我亲眼目睹过好几次它的出现。

折腾到天黑,派出所没有动静,医院也没有接收到消息,无果,大伙淋得像落水鸡一样走在街上,常去拍大头贴的那家小店音响还在唱“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过了一个月后,终于有天泽的消息,他在空间留言:说自己跑路了,现在厂里上班,很辛苦,希望大伙认真学习,对不起大家,做了一个坏的表率。

说大学梦虽付之一炬,但庆幸自己还活着,也庆幸那些人还活着。

隔了一段时间,他给我晒了一张聊天截图,他们分手了。懵懵懂懂,迷迷糊糊有笑有泪的两年,小筠告诉他:现在的她们不在一个层级,望好。

从那以后,天泽杳无音信。

每一次的告别,最好深情一点,多说一句,因为可能是最后一句。

但行前路,心随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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