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记事起，我一直对爸爸妈妈的婚姻感到很好奇。
觉得我家的亲戚关系特别绕 —— 我姑是我舅妈，我舅又是我姑丈，每次家里聚餐喊人，我都得在心里拐个弯才能反应过来。
后来听我妈坐在灶台边择菜时慢慢讲，才知道这事儿的根儿，在我已故的外婆身上，是她一手促成的 “姑换嫂”，才把我爸妈、我姑我舅这两对凑到了一起。
1。
那是八十年代的事了，那时候乡下谈婚论嫁，哪有现在年轻人这么自由，大多是媒人牵线，家里老人点头，这婚事就算有了七八分谱。
我舅比我妈大三岁，是外婆的二儿子（外婆一生共生育了3个儿子，5个女儿，还抱养了一个女儿，其中夭折了一个儿子），长得普普通通，个子也就一米六出头，在村里不算起眼，加上那时候家里条件一般，婚事就这么一年年耽搁下来。
外婆为此愁得不行，逢年过节就跟媒人念叨：“有合适的姑娘帮咱留意着，咱不挑长相，踏实过日子就行。”
可介绍了几个，不是姑娘嫌我舅话少（主要还是嫌弃长的不帅），就是姑娘家嫌家里没攒下啥钱，最后都黄了。
有一回，媒人领来个邻村的姑娘，我舅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人家姑娘看了看咱家的土坯房，又问了问我舅在生产队能挣多少工分，回去就没了下文。
妈妈总能听见外婆在夜里独自叹气，我妈说，那时候她就知道，外婆心里最急的就是我舅的婚事。
2。
再说说我爸这边，那时候的日子比老妈家还难。
我爷爷是个不管家的，虽然很能干活，没日没夜的干活，但是劳动所得就一下子全部吃光败光，说是那会但凡有人来家里串门，每天都会炒半箩筐的花生，吃不完的就让一人一袋打包回去。
对我爸基本是 “放养” 状态 —— 用我妈的话说，“你爸年轻时候跟野小子似的，一个月不回家，家里也没人寻，仿佛没这个儿子似的”。
我爸性子倔，但勤快，就是家里没人管，日子过得没着没落。
有一回，我爸跟爷爷拌了嘴，就因为我爸没及时把地里的草除干净，爷爷抄起门后的扁担就打，我爸跑得比兔子还快，愣是没挨上那一棍。
跑出去后没地方去，正好邻村有个包工头要找人扛木头，我爸就跟着去了。
那活累得要命，天不亮就上工，俩人才能抬动一根粗木头，压得肩膀又红又肿，到了晚上，胳膊都抬不起来。
最关键的是没工钱，就管三顿饭，还是稀粥配咸菜。
我爸就这么扛了一个月，回来瘦得颧骨都凸出来了，我奶奶见了也没说啥，就给煮了碗红薯粥，我爸一口气喝了三碗。
其实在跟我妈认识之前，我爸还追过村里的芳婶。
那时候芳婶还没嫁人，长得白净，又会持家，我爸早就看在眼里。
每年春耕秋收，我爸都往芳婶家跑，帮着拉犁、割稻子，甚至连芳婶家的水缸，他都天天给挑满。
村里人都打趣，说 “林家小子这是要当上门女婿啊”。
我爸听了也不恼，还是天天去帮忙。
可芳婶她妈不乐意，有一回当着我爸的面就说：“你家连间像样的瓦房都没有，我闺女嫁过去，难道跟着你喝西北风？”
这话像一盆冷水，把我爸浇得透心凉。
后来芳婶嫁了村里一个有瓦房的，我爸难受了好长时间。
3。
我爸妈认识，是靠我妈的远房姨 —— 也就是我那个 “媒婆姨”。
媒婆姨觉得我爸虽然穷，但人勤快，肯吃苦，就把我妈介绍给了他。
俩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媒婆姨家，我爸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衣，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我妈年轻时留着短发，坐在那儿低头绞衣角，也没敢多看我爸几眼。
后来又约着见了几面，都是在村口的大榕树树下，聊的也都是些家常 —— 我妈问我爸平时都干些啥活，我爸问我妈会不会做针线活。
我妈说，那时候觉得我爸虽然话少，但眼神实在，不像会偷懒的人，心里就有了点底。
4。
可没聊几次，我姑就掺和进来了。
我姑是我爸的亲妹妹，比我爸小两岁，那时候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就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外婆这时候就动了心思 —— 一边是自己的儿子（我舅）婚事没着落，一边是自己的闺女（我妈）跟人谈着，还知道我爸有个妹妹（我姑），这不正好能 “换” 一下？要是我妈嫁我爸，我姑再嫁我舅，俩孩子的婚事不就一起解决了？这就是乡下说的 “姑换嫂”。
外婆先是找我妈谈，那天晚上，外婆拉着我妈的手坐在大灶旁，家里的灯泡有点昏暗。
外婆说：“你哥年纪不小了，再拖下去，就真成老光棍了。你要是嫁过去，你那小姑子嫁给你哥，咱两家就是亲上加亲，以后互相有个照应，你在那边也不会受委屈。”
我妈那时候才二十三岁，哪见过这阵仗，心里犯嘀咕，可外婆又说：“男方家虽然穷，但人勤快，以后肯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再说了，一家人互相帮衬，日子才能过起来啊。” 外婆还跟我妈保证，要是她嫁过去，家里会多给她准备点嫁妆，让她在婆家有面子。
接着外婆又去找我姑说：“你哥（我爸）跟你嫂子（我妈）要是成了，你要是能嫁到咱家来，咱家人不会亏了你。我那儿子虽然话少，但老实，不会欺负你，以后家里的活儿，你要是忙不过来，我还能帮你搭把手。” 我姑性子软，听外婆这么说，又想着能帮我爸一把，就点了头。
至于我爸，外婆也找他谈过，说：“我家闺女（我妈）勤快，会过日子，你娶了她，以后家里有个帮衬。你妹妹（我姑）嫁给我儿子（我舅），俩家亲上加亲，多好。” 我爸想到家里的实际情况，又觉得我妈实在，就也同意了。
5。
就这么着，在外婆的一力撮合下，那年冬天，两家一起办了婚事。
没办啥大场面，就是请村里的亲戚邻居吃了顿饭。我妈说，那天她看着我爸笨手笨脚地给客人倒酒，心里又紧张又踏实，觉得以后的日子，就算苦点，应该也能过下去。
现在几十年过去了，我爸妈过得挺好。我姑和我舅也和睦，虽然俩人都不善言辞，但过日子踏实。
有时候我跟我妈坐在阳台晒太阳，聊起当年的事，我妈还会笑：“你外婆那时候可真能折腾，不过也亏了她，不然我跟你爸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到一起。” —— 突然觉得，那时候的婚姻，或许少了些风花雪月，却多了些实在的烟火气。不管是怎么开始的，能一起把日子过踏实，能在几十年里互相照顾，就是最好的缘分。
而外婆当年的 “姑换嫂”，看似是一场 “安排”，实则藏着那个年代里，普通人对安稳日子的期盼，还有家人之间最朴素的牵挂 —— 她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儿女，都能有个家，都能好好过日子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