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守财奴胆勇赛关公 美酒醪香洌欺杜康
迅洋 著
一路上舒吉果然频频与那马儿过不去。风清故意选了匹外表老实,其实性烈的青鬃黄骠公马给舒吉,骗他说这是一匹性情温顺柔腼的小母马。舒吉大喜,初时还好,不多久那马就发了性子,不听使唤。舒吉马鞭子不肯闲着,时常在马身上敲打,那马更是不依,常翘起撅子竖起前脚把舒吉颠下马来,几度摔得他鼻青脸肿,狼狈不堪。风清暗暗好笑。舒吉一气之下,扬鞭就要狠抽。肖羽一把拦住,道:“且休抽他。舒大侠,我这匹马性格温顺,你骑了当无问题。”舒吉见肖羽骑的是匹漂亮的枣红紫蹓马,大喜,当下与肖羽将马换了。说也奇怪,那黄骠马让肖羽骑了后,便老实多了,不再瞎捣乱。肖羽在马上却不不甚安静,一会儿快走一会儿慢行,见了美景便忍不住大声赞叹,兴致勃勃,便要学那古人吟诗赋对,可惜才气半点也无,词到嘴边再吟不开去,只得作罢。让风清瞧得暗暗生乐。
这日到了浙江地界,正是日头西坠之时,万鸟归林,晚霞红映,暮色苍茫,几人行于官道之上,想找个宿头,见前面是一个村落,便向前赶去。只见大道之上一辆马车咕辘辘地行着,那车华丽有致,银木金边,黄锦绣花面帐,铜轮钢轴,前面是两匹神骏的白马。风清暗暗称奇,这辆马车显见是贵重之物,当是哪个富豪奢用之物。
忽地又是一辆马车迎面而来,那辆马车却逊色许多,木轮木轴,只是以橡木制成,甚是竖固,车前套着匹黑色紫鬃烈马,显然受惊,不服驾驭,直向那辆华贵的马车冲撞过来。
从华贵马车里冲出一个人来,挥鞭向那匹黑马打去,那黑马直冲过去,将他撞倒,华贵马车被撞得东倒西歪。肖羽见状大惊,在马上飞身而起,向那人冲去,一把将他救起。原来是个五十上下的男子,一身乡绅员外打扮,身穿团花青缎金钱长袍,头戴瓜皮毡帽,浑身珠光宝气。胖乎乎的脸,一丝皱纹也无,显是保养得法。肖羽查他伤势,吃了一惊,只见这乡绅的左臂已经被马足踏中,血肉模糊。忙招呼姚庸过来救治。
那乡绅却刷地起身,手抚着散裂的马车,悲痛万分,哀声道:“我的好马车呀,花了我好几百两银子。就这么没了。”肖羽提醒他道:“喂,你的胳膊被马踩了,都快断了,你瞧。”那乡绅大惊失色,低眼一看,大哭起来。肖羽叫道:“赛华佗老前辈,,快来救人,这人痛得快扛不住了。”那乡绅哭道:“我的价值千金的裴翠手鐲和猫眼宝石戒指呀,全给踏得不成样子了。”
姚庸上前一看,惊叹道:“哇塞,手都断了,还能如此坚持,了不起。想当年关公刮骨疗毒亦不过如此,我赛华佗行医多年,如此硬汉还是第一次见到。佩服,请受我一拜。”恭恭敬敬地冲那乡绅拜。
那乡绅忽地翻了翻白眼,昏死过去,也不知是心疼宝贝被毁气的,还是伤口痛的。舒吉道:“老郎中,你见死不救,坏透了。你看,死过去了吧。”姚庸瞪眼道:“还没死,是晕去了。瞧我的,保管救转了他。”他施展医术,妙手针刺药石。不一刻,那乡绅悠悠醒转,放声大哭。舒吉说风凉话了,道:“哈哈,把人痛成这样,太差太差。”姚庸噘起嘴就要发彪。
那乡绅哭道:“呜呜,我的宝贝香车,我的宝贝手鐲戒指,全完了。”仍是心疼宝贝被毁。
姚庸道:“你的手断了,要不要接个假手?”那乡绅怀疑地瞧了他一眼,道:“装假手?得多少钱?”姚庸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了,接个金手,得上千两银子,接个银手,一百两约摸就差不多。接个铜手,你出三十两,我负责给你装好。”
那乡绅皱眉道:“这么贵?有便宜点的吗?”姚庸道:“铁手也得二十两,木手虽然便宜,但不合用。”那乡绅道:“木手多少钱?”
姚庸道:“木手只要三两银子。只是装了木手很容易被砍断烧掉的,你要想清楚。”那乡绅满头汗珠,显是痛得厉害,颤声道:“你的价格太贵,便宜点还差不多。”肖羽暗暗惊服,此人手臂才断,却仍能咬牙讨价还价,确是了得。
姚庸道:“我也只是小本生意,你不想装就算了。”那乡绅呻吟着道:“就装个银手,三十两,一口价,怎么样?”
姚庸尚在沉吟,肖羽见那乡绅脸色透明,毫无血色,显然支撑不住了,再熬下去只怕性命难保,忙催姚庸道:“同意算了,人都快死了。”
姚庸无奈道:“好,就三十两。我还得倒贴十两,真是。”那乡绅心情一松,面现欢喜之色,头一歪,晕死过去。
风清叹道:“此人真天下第一号爱财胜命之人也。只好麻烦姚伯伯了。除了你,还有哪个名医有如此高风亮节?一心为人民服务?”姚庸喜道:“姓肖的小子在这催我作这贴本买卖。你们两个小夫妻一唱一和,老郎中没办法,只好进套了。还有什么说的?”风清暗喜,挽了肖羽的胳膊,道:“我们把这个爱财胜命的老员外送到前面庄子里去。怎地这个老员外一个随从也没有?”金秋笑道:“瞧他如此爱财,又怎舍得雇仆人?”
风清摇头道:“这倒不一定,他性喜奢华,怎会不雇个仆人装点门面?你瞧,这马车何其豪华。只是又极其悭吝,也算得怪人。”金秋一想果是,寻思:“这粗心的毛病几时才能改得掉?这下又让这姑娘给笑话了去。失败。真是失败。”
这时车里面果然响起一个声音:“我在这。”肖羽上前将马车一掀,果在里面找到一个家丁打扮的汉子,年纪有二十来岁,脸色惨白,显是吓得不轻。那家丁颤声道:“吓死我了,吓,吓死我了。好可怕。我还以为我死了呢。”原来他是赶马车的车夫,见那辆马车冲上,立刻钻到车厢内躲避,反倒是主人上前拼死来护马车。他只听轰的一声,立时吓得晕了过去,此时才醒过来。
那家丁道:“小的叫莫吉,这个老员外是小的主人,名叫莫郎台。便住在前面庄子上。”舒吉大怒,厉声道:“你凭什么叫莫吉?难道不知我青面大侠名叫舒吉吗?好大的狗胆。”便要上前揪莫吉的衣领。莫吉吓得向后直爬,颤声道:“好汉,对不住,只怪我娘生我时没考虑周详,还望好汉饶我小的一次。下次再也不敢了。”
舒吉气哼哼地道:“从今天起你改名,叫莫鸡,听清楚了吗?”莫吉不及答言,舒吉一拳头向一块砖头大的石头打去。竟没能打动。反疼得直皱眉头吁气不已。他大喝一声,运起十成力,一掌打去,终于将那块石头直打出去,果然威风凛凛,英明神武。厉声道:“听清了吗?”
莫吉哪敢反抗,唯诺着应了。舒吉方才高兴起来。他可瞧不起这些低三下四的仆人,如果让他们跟自己同名,那可太丢面子了。
舒吉命莫鸡将老员外背了,进了一个庄子。只见这个庄子红墙缭绕,绿树相合,朱檐明瓦,雕梁画栋,真是珠宫贝阙,恍如琼楼玉宇,果是个大户人家的样子。再向里走,里面富丽堂皇,白光华气,只是太过俗气了些,一见便知铜臭之气太浓,算不得有品位之人。瞧来这莫郎台竟是一个大富之家。几人都是称奇。舒吉暗暗高兴,这下他就有得便宜可以占了。肯定可以大大痛快地吃上几顿。
早有几个家丁上前来将他们迎了进去,见老员们重伤,都流泪不已。一个主妇模样的女子道:“几位若是能将我家老爷治好,我们情愿出这个数。”她伸出五根手指头。舒吉大喜道:“是五十两?”主妇摇了摇头,舒吉更喜:“五百两?哇靠,发财了耶。老郎中,咱们可是铁哥们,你发了财得分我一半。”主动仍是摇了摇头。风清笑道:“五钱银子吧?”
那主妇毅然点头,慷慨地道:“不错,如果你们治好我家老爷,我情愿付出这个代价。生命是最宝贵的,我觉得很值很值。”风清差点没将一口茶喷出来,笑得前仰后合。那主妇道:“几位莫不是嫌银子少了?不会吧?那可是五钱白花花雪碧碧的纹银耶。”风清正容道:“不是不是,我们是嫌多了。”那主妇一愣,不信地道:“不可能,也罢,我慷慨得很,一两也不少短你的,只要你将我老爷的伤治好,绝无二话。一手交银,一手交人。”
风清暗道:“这夫妻俩倒真是天生的一对。”那主妇又道:“你们便在此处歇了吧,不贵,一天每人五钱银子。老天,才五钱银子,上哪找这么便宜的地?”风清也懒得跟她讨价还价,道:“就依你。行了吧?”
几人走到大厅前,见厅前贴了一幅对联:父进士、子进士,父子皆进士; 婆夫人,媳夫人,婆媳均夫人。心惊一惊,难道这家子倒成了书香之家?问那主妇道:“这父进士、子进士作何解?”
那主妇得意地道:“自然是指我家老爷的爹和我老爷皆为进士。”原来这莫家在这江南也算是一个书香之第,莫郎台之父名叫莫均,康熙三十七年进士,官至巡盐御史。这莫郎台是雍正七年进士,却生性悭吝,贪赃枉法,在河南凤阳任上被同僚一本参革,褥职削官,幸好那时雍正大赦天下,没有加罪。他从此靠着任上削刮来的民脂民膏作起富家翁,过起优哉游哉的田园生活。
风清问明了,倒是出乎意料。有些纳闷。那主妇以为将她震住,得意地道:“想来你们都是没见过进士老爷的样子,可得将我家老爷细细看上一看,可以沾上文气呢。”风清一笑,并不答言。
主妇唤来两个仆人,道:“这是高升,这是发财。这几天就让他俩来侍候你们起居。”原来这家人为了图吉利,而将仆人都取了旺势的名字。肖羽道:“那倒不用,我们只在此权歇一时,哪用得着人来照料?”风清笑道:“羽哥,就让他们留着。主人家也好高升发财呀。”主妇欢喜点头。
当下主妇安排酒饭,甚是简单,几碗寻常菜蔬,一瓶薄酒,舒吉大失所望,在菜里翻了半日竟没寻到一块肉,怒道:“直如此小气,一点荤腥也无,气死我也。”风清随便吃了几筷。金秋却是一筷未动。舒吉待想不吃,但肚子却饿,禁不住吃了两碗。
主妇过来道:“还吃得好吗?”肖羽道:“还好。多谢了。”金秋却冷冷道:“好得很,不劳挂念。”他心中有气,见那高升正在楼上忙乎,灵机一动,叫道:“高升。”
高升应道:“下来了,下来了。”主妇面色一沉,心道:“大是不吉。气死气死。”
姚庸自去给那莫员外治伤接手。金秋见那住的地方简陋粗仆,又不干净,大是不喜。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金秋见那主妇走来,正要气气她,大声叫道:“发财。”
那发财正在睡觉,伸个懒腰道:“还早还早。”主妇大怒,将那发财叫出来,一巴掌打去,骂道:“怎地如此胡说?难怪老爷一直升不了官发不了财,求神告祖都不济于事,全是你两个杀才弄的。气死我也。”金秋暗暗得意。
那主妇见金秋一介书生,一副广览群书的样子,道:“秀才,你能否替我家写一副字,以示吉利?”金秋道:“好呀。”他略一思索,沾了笔墨,道:“今年好。倒霉少,不得打官司。”在红纸上写了,递给主妇。主妇甚喜,道:“好好,这就贴上去。”也不提给金秋谢银之事。舒吉在旁边说怪话:“金大侠,你瞧,你给她家写字,她一文钱也不给你,要是我,我可不干。”金秋哈哈一笑,道:“是吗?到时候你便知了。”风清看在眼里,知道金秋的用意,并不点破。
第二日,几人重新上路。那主妇便来要借宿费并饭钱,金秋给了她一绽银子,道:“多的都赏你。”那主妇大喜,忙进去用秤秤量。
金秋手微微一扬,青光一闪,直向他写的那副字打去。只见那副字变成了“今年好倒霉,少不得打官司。”
风清路过那大门,见那上面“父进士,子进士,父子皆进士; 婆夫人,媳夫人,婆媳均夫人”大红镶金对联,心道:“这家人怎当得进士二字?没得沾辱了进士之荣光。我且将之划了,取笑取笑他们。”她趁那主妇没有注意,提笔在对联上添了几笔,只见那对联变成了“
父进土,子进土,父子皆进土;
婆失夫,媳失夫,婆媳均失夫。”方才满意一笑。肖羽对这户人家亦是不满,只是他为人厚道,并不放在心上。现下见这副对联被改成如此模样,鼓掌大笑,甚觉有趣。
几人拍马交辔而行。一路上好山好水。此时江南,正是夏日,荷花飘香,莲子吐蕊,青草碧碧,果实累累,蝉儿高鸣于树梢,鱼儿畅游于水底,微风拂柳,嫩条千支起舞。轻雾笼松,干枝虬盘苍结。好饮者沽酒对饮于江渚之上,谈笑间,夕阳渐落,晓月西升。暮雨之中,在炊烟袅袅的晨光里,是稻香一片。麦熟季节,蛙声阵阵,持犁农夫含笑听取;夜空之下,是繁星点点,怀春少女仰望鹊桥,盼牛郎织女再会。戏水童子,个个欢跃;垂钓老叟,人人慈祥;浣纱少女,含羞带笑;荷锄汉子,健壮有力。那三秋桂子,迎风飘香,十里荷花,阳光下绽放。江南夏景,果然又是一番色彩。三人看赏不尽。
这是来到六朝古都南京。肖羽笑道:“金兄,你说在南京埋有几坛好酒,何不取出来一起分享?”金秋道:“我正有此意。”几人来到一座气派典雅的酒楼前,金秋道:“你们便在此等候一刻,我取了酒便来。”
肖羽与风清几人上了酒楼,酒保满面堆笑地上前,道:“客官,您坐好。本店好酒好菜,全是当地名优特产,不可不尝。有清蒸鲍鱼,辣炒龙虾,莲子炖火鸡,桂圆蒸银耳,香菇烤腌鸭,蒜苗蹄筋拌肚丝……”他一口气说了一大溜,舒吉抢着道:“那几样菜都上一盘来。”酒保答应着去了。四人坐定。待得片刻,菜上来,香气扑鼻,舒吉哪里忍得住,便要用手抓来吃。风清一把将他的手打掉,笑道:“等一下。”姚庸重重哼了一声,以示对舒吉行为的轻蔑与不满。
肖羽等得甚是焦急,不时朝门外探看。风清笑道:“羽哥,别着急,且喝杯茶。”她斟了杯茶给肖羽。肖羽笑道:“想到有好酒喝,这肚里的馋虫就动起来了。”风清微微一笑,道:“你爱喝,今后我带你到一个地方,那里什么琼浆玉液陈酿美酒都有,任你喝个够。”肖羽大喜道:“那真是再好没有。”
风清心道:“这算什么,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开心就好。”甜甜一笑。
这时外面金秋叫道:“肖兄弟,我来了。”肖羽喜道:“快来快来。”只见金秋在后,一个挑夫挑了四大坛子酒走在前面,上酒楼来,那挑夫气喘吁吁,每走一步都将酒楼地板踩得吱吱直响,显见这四坛酒甚是沉重。肖羽上前帮那挑夫卸了担子,将四坛子酒搬下挑子。金秋掷了锭大银给那挑夫。挑夫满面喜色,千恩万谢地走了。
肖羽看那坛子,皆是雕银缕金,青瓷宝花,龙飞凤舞,鸾翔麒奔,单这外表就不俗。再闻其味,十分古怪,不由道:“金兄,这是什么酒?怎么气味怪怪的?”要知天山派禁酒,故肖羽于酒道也不甚知道,只知有酒便喝而已。金秋见他虽然好酒,却于酒理显尚未通,摇了摇头,心道:“可莫要遭蹋了我的好酒。”道:“贤弟,我不饮便罢,要饮,便要饮绝世好酒,品那盖世风味,不如此怎见得孤标傲世,不同凡俗?我这黄河老醪,乃是天下第一奇酒。为何如此说?因为此酒五百年前大为有名,天子爱之不尽,一道圣旨下来,要民间不许私自酿造,否则抄家拿问。世上只皇家才能制此酒饮此酒,可谓是独一无二的御酒。后来变乱忽起,发生宫廷政变,一位王爷起兵将天子囚禁,那天子竟将此酒酿造之法毁去,故此酒从此绝矣。我却与此酒有奇缘,一日在山庙里夜宿,忽见地底下黄光大盛,甚以为异,挖开一看,里面藏有五坛酒,便是这黄河老醪,在地下已埋有整整五百年了。哈哈。”他仰天大笑,得意之极。
舒吉吐着舌头道:“哇靠,孙猴子在五指山下也只压了五百年,这破酒就有五百年历史?我不信,打死也不信。吹牛无疑。”金秋只当没听见。
肖羽见这酒竟有这等来头,大喜,咋舌道:“好生了得。那我便喝上一喝,看有何希奇之处。”他正要拍开酒封,金秋瞪眼道:“且慢,你道这酒是平常之物,说喝便喝么?”肖羽挠头道:“莫不是还要行什么礼?”他见金秋说得神乎其神,早急不可奈,只想一大碗咕咚下去。
金秋却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从包内取了一个金杯,一个铁敲子,一个银丝锦铺盖,一个雪亮白锡托盘,一个铜三角架,才笑道:“若是好酒,于酒道则不可不精通。饮美酒佳酿对我等好酒者而言,亦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不可不郑重对待。岂能拿起便饮?与牛羊之类蠢物有何异处?那便毫无意趣,味同嚼蜡了。须知容易得到,便不珍惜。此酒非得以铁敲子敲开封口,以金杯盛之放于白锡托盘之上,方可饮之。而白锡托盘又须上覆银丝锦围,置于铜架之上,方得完美了。此乃金银铜铁锡五金俱全,应着那五行之数,如此方能饮出此酒之奇味。”
肖羽虽甚是心焦,但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是赞叹点头,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想来不凡。不如先倒一杯我们先尝尝,看看滋味如何再作定论。”
金秋摇头道:“非也非也,不急不急。”肖羽禁不住心里大叫道:“这又如何说了?我看应是也是也,急急。”金秋道:“喝此酒,最忌一个急字。须得慢斟细品,方能尝出其中百味。现在正是戌时三刻,尚未到吉时,贤弟稍待片刻,吉时一到,自然开封便饮。”肖羽暗暗叫苦,愁眉苦脸地道:“这又何必?唉,想不到喝口酒这么难。”金秋却不去管他,闭目养神。
风清见肖羽抓耳挠腮,大咽唾沫,暗暗好笑,轻声道:“羽哥,你不如趁这他闭眼的工夫,将酒倒头一喝,不就了事?”肖羽虽然嘴谗,却摇头,心道:“算了,他人之酒,强取不道。只得忍耐。”心里也在暗骂金秋事多,爽爽利利的将酒喝了多好,偏有那些古怪。舒吉也是急不可耐,摇着肖羽在他耳边低声挑拔道:“这家伙故意急你,你傻乎乎的可别上他的当。我要是你,断然不让他省心。”肖羽道:“这倒没事。”舒吉对金秋眼高于顶不搭理他极是不满,忿然道:“我看这家伙贼眉鼠眼的,没安好心。”
这几句话说得声音虽小,金秋何等耳力,都听得清楚,眉头大皱,心下恼怒,心道:“呆会不教训教训这个浑人,枉自作了逍遥书生。”
风清推了舒吉一把,嗔道:“你在那瞎说什么?还不老老实实的?”她己看出金秋面色不悦,猜知他心胸偏狭,舒吉再不收敛,只怕会有苦头可吃。
约摸一柱香的功夫,金秋睁眼道:“好,吉时已到。我们喝酒。”他拿了铁敲子,在酒坛口敲了一下,将封口敲下,一股沁人的酒香扑鼻而来。肖羽抽鼻狂闻,道:“有些古怪,咦,味道怎么如此?哈,又变了。”他饮酒甚多,于酒道也无师自通,颇能闻之识酒,一闻之下,这酒味初时一股淡淡的花香,不多时便转浓郁,味道多样,似是多种香气混合而成。再闻之下,香气又变得清纯宜人,中人欲醉。暗暗称奇,道:“果然惊人。”
金秋见他识货,更是喜悦,双目放光,将酒坛子一倾,一股清澈浓厚的酒泉有如琥珀,晶莹透亮,徐徐从坛口流出,倒进金杯,甘洌清越,剔透洁净。肖羽哪里还忍得住,口水直流,伸手便要去取酒杯。金秋喝道:“且慢。”肖羽只得缩了手,面红过耳。风清笑道:“羽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且休着急。须知好事多磨。”
金秋笑道:“贤弟,休怪愚兄无礼。你且瞧着。”只见他将白锡盘子放上铜架,再覆上银丝锦盖,将酒杯放上锡盘,才道:“如此方可饮了。请吧。”肖羽伸手便拿,金秋惊呼:“小心小心,千万莫要滴出。”肖羽这一拿甚是急迫,早有几滴酒泼洒出来。金秋连连摇头道:“可惜之至,可惜之至。”他耗费诺大气力,凭着极大机缘,方得此绝世好酒,自然极是珍爱。此番因与肖羽意气相投,方才决定将之取出一饮。
金秋先举杯向姚庸道:“姚先生,我敬你一杯。”姚庸摇了摇头,道:“我不喝酒。”金秋一笑,也不勉强。知这姚庸人称赛华佗,妙手回春之术无人能及,在江湖上大是有名。是以才起身相敬。但姚庸并不领情,只顾吃菜。
肖羽张嘴便咕咕地狂喝一气。金秋甚是失望,摇头叹道:“牯牛饮水,对牛弹琴。浪费浪费。”肖羽口到杯干,擦了擦嘴,奇道:“这酒怎么没味道?”
金秋瞪眼怒道:“贤弟,有你这么喝酒的吗?猪狗牛羊也比你斯文些。”肖羽一愣,歉然道:“对不住了。我忘了你说的话。此酒须得慢斟细尝,方能识味。只是这酒好似没味。”金秋气道:“这酒乃是五百年难遇之好酒,你不会品而已,怎能瞎说?气死我也。”哪肯服气,气鼓鼓地道:“你这回休得牛饮。只一口口慢品。再看是何滋味,这酒究竟是否百年难遇的好酒?”斟了杯酒,小心冀冀地递给肖羽。
肖羽接了,不敢大意,先喝了一口,缓缓咽下,忽地心头一震,只觉全身通体的痛快,一股凉浸浸甜丝丝麻嗖嗖的感觉由口际舌底直达心腑四肢。那酒味极是独特,先是无甚感觉,但略过片刻,滋味便越来越浓郁芬厚,品之即醉。他又喝几口,金秋急道:“如何?”肖羽摇了摇头,却不说话。他因尚未品透,故无瑕多言。金秋以为他仍是未曾品出,大是失望,眼睁睁地瞧着他咂嘴啧舌。
舒吉早就倒了一大碗酒,跟喝茶水以的豪饮。他酒量原本不大,只是见这酒既是好酒,多喝几碗,便占了大便宜。不喝白不喝,于是放开肚子大喝起来。金秋也懒得去管他。本不愿将酒与他喝,但见他是肖羽和风清之友,不好不卖个面子。
金秋向风清道:“风清姑娘,你也来一杯吧。”风清心道:“如此好酒,羽哥口舌愚钝,多半是品不出来的。我且饮上一杯,瞧瞧这酒是什么路数,再帮他分解。”便接了一杯,缓缓饮了。点头道:“果是好酒,醇厚甘洌,香味暗蕴,后意绵长,清清悠悠,飘飘扬扬,沁人心脾,品之即醉。”金秋大喜,道:“风清姑娘果非凡俗之人。”
肖羽忽然道:“这酒......”金秋抢道:“如何?”肖羽道:“不....”金秋失望道:“不好?”肖羽摇头,金秋怒道:“品不出就品不出,休得怪我好酒。”肖羽摇头道:“非不好也,乃是不寻常。”金秋松了口气,笑道:“贤弟消遣我来着吧?总算你有些口功,能尝出我这奇酒的好处。”
肖羽道:“这酒的确大非寻常。其滋味千变万化,忽浓郁之极,忽又淡如清水,甚是可异。的是生平之所仅见。”金秋得意道:“那是自然。否则怎么说此酒乃是千年一见之佳品。”
肖羽渐渐酒意上来,豪情满怀,福至心灵,道:“我觉得这饮酒之道,在于任性豪侠,率性而为,以身赴酒,舍身求醉。殊不知李太白斗酒诗篇一百篇,天之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其豪放奔扬之气,潇洒倜傥之概,后人莫有及者。”金秋拍案称妙,道:“贤弟这番话说得好。愚兄佩服。”
风清听肖羽忽然说出如此铿锵有力落地有声的言语,何等潇洒豪放与洒脱自如。看着肖羽英气十足热烈奔放的面孔,不由芳心一荡,俏脸生辉,心中欢喜,举杯道:“羽哥,我陪你喝一杯。”肖羽举杯饮了,道:“清清,此意境在我脑中想了许久,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加以表达,今日终于借着酒兴说了出来,爽快之至。”
金秋笑道:“肖贤弟,今日我们二人不醉不休,将这四坛子好酒尽数饮了,如何?”他生性大方,挥金如土,虽然这几坛酒极是珍贵,得之不易,但他既遇上可与之同喝之人,酒逢知己千杯少,自不会去在意那几坛酒。
肖羽笑道:“如此最好。”金秋道:“风清姑娘,我敬你一杯。”风清举杯喝了。她先前颇能饮上几杯,但自与肖羽在一起后,觉得男女同饮,不甚雅观,遂抑了性子,平日只瞧肖羽豪饮,颇少动杯。她酒量甚浅,今日饮得几杯,已是粉面含晕,玉腮酡红,娇不自胜。肖羽见她不胜酒力,忙扶了她道:“清清,你别喝了。”风清点头道:“我不喝了。”
舒吉喝得几碗,见姚庸只在那里吃菜,并不沾酒,便道:“老郎中,你当真是滴酒不沾?这酒可是难得的好酒,十两银子一杯都没处去买。不喝可就吃大亏了。”姚庸道:“我才不喝呢。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毒刀。肖羽那小子这两样都沾上了,我都替他急。你便是倒贴我钱,我也绝不喝一滴。”舒吉这下非得诱他喝上一杯不可,道:“你便喝上一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姚庸只是摇头,哪里肯喝。舒吉没法,不甘寂寞,叫道:“肖羽,你先敬我一碗。”肖羽依言端酒来敬。两人举碗一碰。肖羽道:“好好,来,舒兄,我们喝了这杯。”举杯一饮而尽。舒吉喝了。又将碗凑到风清面前。肖羽忙道:“清清不能多喝了。来,我来替她喝。”
风清道:“羽哥,我没事。”她举了杯笑道:“舒吉,我只喝这一杯。”舒吉道:“先喝了再说。”他咕咚一声喝了,装作醉酒,故意晃了一晃,脚下不稳。倒在桌子上,将一碗酒打翻。金秋皱了眉头,道:“这位舒大侠不胜酒力,还是少喝为妙。”眼见如此美酒这舒吉全不珍惜,比喝水还快,心中不快,暗想:“若非看在肖羽风清两个面子,早将此人赶出。如此美酒,让此人喝成这样,真是糟蹋了,暴殄天物。”舒吉兀自乜斜了眼睛道:“我没醉,谁说我醉我跟谁急。”
金秋与肖羽两人饮得入港,你一杯我一杯,酒到杯干。两人酒量均是甚豪,兼之都怀高深内功,所以两人饮了几十杯,眼见两坛子酒己然饮尽,都是面不改色,均暗佩对方的酒量。
风清见他两人棋逢对手,难分胜负,笑道:“如此饮酒甚是无趣。不如你们搳拳猜枚,谁输了便多饮一杯,如何?”两人均觉不错,乃搳起拳来。肖羽不甚精通,连输几回,多喝了几杯。风清心中着急,怕他喝多,身子受不了,便道:“搳拳不好玩,来猜枚吧。”
她拿出一枚铜钱,用手握了,道:“你们猜铜钱是在我左手还是在右手。猜不中的便喝。”
金秋想这也公平,便道:“便是如此。我猜那铜钱在你左手。”风清摊开左手,并无铜钱。金秋喝了一杯。肖羽猜道:“那铜钱是在你的……”风清怕他猜错,秋波流转,向左边望去。肖羽哪里猜得其中含义,胡乱猜道:“在你右手。”自然猜错,也喝了一杯。
金秋再猜一回,猜中不喝。风清向肖羽连使眼色,肖羽恍若不觉,又猜错。风清心中大急,心道:“这个傻哥哥如此不晓事,想帮他也帮不了。这却如何是好?”暗想主意。灵机一动,便以脚尖却踢肖羽的脚。若是握左手时便轻踢他左脚,握右手时便轻踢他右脚,想来他便是再傻,也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中得计,依法施为。哪知一踢之下,肖羽道:“清清,你踢我干吗?”风清哭笑不得。金秋却早明就里,哈哈大笑,道:“风清姑娘一片爱意,想要护着肖贤弟,我岂不知?只是肖兄弟为人厚道,辜负风清姑娘一番美意。该罚。”肖羽红了脸喝了两杯,微有醉意。风清见弄巧成拙,被点破心事,羞得俏脸通红,跺脚道:“你们两个自喝便了,我不管了”。
金秋与肖羽两人喝得昏天暗地,不觉酩酊大醉,摇摇晃晃,醉眼朦胧,口里都含糊不清。肖羽道:“我,我没醉,来,再喝……”抛了酒杯倒在桌子上便睡。金秋也趴着睡了。那里舒吉更是栽在地上装酒疯,口里大嗷大叫。风清的把将他拉起,气道:“不能喝也瞎喝,快安安静静的。”舒吉不依不饶,大声唱歌,手舞足蹈,引得酒楼上的众酒客侧目而视,议论纷纷。风清甚是尴尬,却是无可奈何。
姚庸早明就里,道:“清清,你只不要理他,他就安静了。”风清一想果是,便不去理舒吉。舒吉干嚎了半日,见风清不理不睬,不肯罢休,便向窗口走去,叫道:“哈哈,我要升仙了,我要飞,飞到天空去,跟玉皇大帝喝酒去。”攀着窗口便要跳。风清一惊,正要起身拉他。姚庸冷笑道:“只别管他。装得还真像。他爱跳就让他跳。”
风清便不去拉舒吉。舒吉向下一看,吓了一跳,三层高的楼,这一跳下去怕得摔个半死,哪里敢真跳?见风清又不上来拉他,大是无趣,只得讪讪地离了窗口,闹了半天,颇觉无聊,只得安静下来。
下回分解